作者赵明昊系察哈尔学会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客座研究员，本文刊于2月19日澎湃新闻。

近期，面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这一突发性事件带来的冲击，中美双方加大了沟通力度。尤其是，两国领导人的通话向外界释放了中美关系的积极信号。特朗普总统称，美方对中国的经济发展抱有信心，并愿全力支持中国抗击疫情。此外，中美双方还就如何落实第一阶段经贸协议进行了交流。习近平主席强调，希望美方同中方相向而行，坚持协调、合作、稳定的总基调，推动中美关系在新的一年沿着正确轨道向前发展。

应当说，疫情之下，中美需要以更大努力稳定双边关系，特别是保持中国经济平稳对美国经济也有重要意义。近日，高盛、摩根大通等机构纷纷就疫情对美国经济带来的影响进行预估，认为美国一季度经济增速或降低0.25-1个百分点。不少美国经济界人士提出，特朗普政府应考虑取消对中国输美产品的关税。然而，根据白宫高级顾问纳瓦罗的回应，特朗普政府尚无在关税问题上作出让步的意愿。

更值得重视的是，美方对中国的技术封控仍在持续强化。按照美国财长姆努钦此前的说法，技术、网络安全等问题会在第二阶段经贸谈判中得到讨论。考虑到美国国内大选等因素，第二阶段经贸谈判会否顺利展开仍不得而知。但是，美国在技术问题上的持续施压，或会给两国关系和中国经济带来更多挑战，应当引起重视。

加码技术封控

与中国围绕“技术领导地位”展开竞争，确保美国在技术领域的绝对优势地位，是特朗普政府对华政策的重要着力点。

这在过去两年多来日益突出，美国政府显著强化对华出口管制，将所谓“新兴”和“基础性”技术的涵盖范围不断扩大。通过改革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等机制，严格审查和限制中国企业对美国直接投资尤其是对技术类企业的投资。此外，美方对中方从其他西方国家获取先进技术横加干扰，如阻挠荷兰半导体设备公司阿斯麦（ASML）向中国企业出售相关技术和设备。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所长亚当·波森（Adam Posen）认为，华盛顿已然陷入一种针对中国的“红色技术恐慌”（red tech scare）。

近期，特朗普政府又在酝酿实施新的举措，加大对中国的技术封控。美国商务部拟出台新的规定，强化对华出口科技产品的限制。根据当前的规定，若第三国对华出口的高科技产品中美国成分占总价值的25%以上，美国方面有权禁止相关交易。美国商务部试图在新的规定中将这一门槛降至10%，并将范围扩展至非高科技产品，如非敏感芯片、消费性电子产品等。这一新规如果得以实施，将使中国企业在全球范围内获取科技产品变得更加困难。此外，白宫计划于2月底召开内阁会议，进一步讨论如何限制被列入“实体清单”的中国企业以及如何与中国争夺技术主导地位。

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动向是，除了限制高科技“硬件”产品的出口，美国方面还提升了对“软件”的关注度。今年1月，为防止中国等竞争对手获取敏感技术，特朗普政府颁布新的规定，限制相关人工智能软件的出口。按照该规定，出口相关软件的美国公司必须经过政府许可方能与外方开展业务，这些软件可应用于智能化传感器、无人机、卫星和其他自动化设备。此外，对于从中国企业进口的科技产品，美国方面也感到紧张，并加大防范力度。比如，美国内政部计划永久性停用近1000架无人机，其中很多设备由中国公司生产。美国方面认为，这些设备存在被用于间谍活动的风险，担心中方可通过无人机所拍摄的图像获取情报。

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高官不断渲染中国在技术领域带来的所谓“威胁”，设法加大美国企业和研究机构对中国获取先进技术的“警惕性”，推动实施“全社会”策略。1月13日，国务卿蓬佩奥专门在美国科技企业集聚的硅谷发表演讲，这次活动是其所谓“中国问题系列演讲”的一部分。蓬佩奥警告美国企业尤其是科技企业在与中国打交道时会面临风险，要求美国公司与中国做生意时应以国家安全为先。应看到，美国政府的相关论调和举措正逐步产生影响。如今，不仅中国方面流入硅谷的投资受到限制，一些美国公司对华裔员工也开始加大防范，限制其对人工智能、芯片等核心技术的接触，数家硅谷公司已制定将华裔员工与其他人员进行“区隔”的方案。

围绕5G的角力

在美国对华技术封控方面，5G技术是重中之重。近日，前众议院情报委员会主席、现任“5G即刻行动”（5G Action Now）组织主席的迈克·罗杰斯（Mike Rogers）称，到2035年，5G相关产业将为全球创造2200万个工作岗位和超过13万亿美元的经济产出，5G将从根本上影响美国家安全、经济安全以及美国在先进技术领域的领导地位，美国不能输掉5G竞赛，特朗普政府和国会应在 5G 建设的道路上共同努力。

为了赢得这场5G竞争，特朗普政府对华为等中国企业不断加大“定点打压”的力度。2019年11月，美国联邦通讯委员会（FCC）决定禁止美国农村通讯运营商购买华为和中兴公司的设备。此外，美国商务部正试图进一步限制美国企业向华为出售科技产品。今年1月，财长姆努钦称华为问题在中美经贸谈判中不会涉及，而将被作为国家安全问题单独处理。他还表示，要“把国家安全问题作为优先考虑”，确保美国及盟友的政府网络、商业网络和军用网络的安全。据悉，华为公司正寻求与日本和意大利等国企业加强合作，以降低对美国企业的依赖，但这一努力或将遭遇美国方面的阻力。

与此同时，特朗普政府通过调整电信基础设施政策和其他行政措施，推动美国企业加快5G技术的研发和商业应用。近日，白宫首席经济顾问库德洛对外透露，美国政府正与美国的科技公司合作推动5G建设，以削弱华为的技术主导地位。他称，目前戴尔、微软和AT&T等美国公司在5G领域已经取得很大进展，美国还将引入诺基亚、爱立信等欧洲公司参与美国国内的5G基础设施建设。业界预计，2021年美国企业可大规模推广自身5G技术的市场应用。

此外，特朗普政府仍在全球展开针对华为的阻击，尤其是将英国、德国等作为重点对象。英国国防大臣本·华莱士（Ben Wallace）近期透露称，特朗普及其政府核心成员在2019年12月举行的北约会议期间曾直接威胁英方，称如果英国批准华为进入其5G市场，美国将减少与英国的情报共享。蓬佩奥曾在去年12月访问英国，要求英方禁用华为设备。财长姆努钦、多位共和党国会议员也试图对约翰逊政府施压。1月上旬，共和党参议员汤姆·科顿（Tom Cotton）向参议院提交法案，内容包括禁止美国与使用华为5G设备的国家共享情报。1月24日，特朗普专门与英国首相约翰逊通电话，讨论电信网络安全问题。上述一系列施压做法据称引起约翰逊政府的不满。

1月28日，英国正式宣布允许华为有限参与本国5G网络建设。英方表示，高风险供应商将被排除在网络建设的敏感和核心部分之外，但可参与无线基础设施等非敏感部分，参与度上限为35%。对于约翰逊政府的这一决定，美国甚为恼火。1月29日，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奥布莱恩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英国没有禁止华为参与其 5G 网络建设是非常糟糕的选择，无异于“引狼入室”，考虑到信息网络通讯的风险，必要时美国会通过纸质文件和英方交换情报。考虑到“脱欧”后的英国正与美国就经贸协议进行谈判，未来不排除特朗普政府利用这一谈判继续对约翰逊政府施压，要求后者对华为进一步加大限制。库德洛近日还表示，美国将与英国共同研发5G技术。

“国家安全”不应被滥用

显然，特朗普政府在对华实施技术封控的过程中，“国家安全”这一理由遭到滥用。美国方面一味渲染华为等中国企业构成的安全威胁，并通过限制情报交流、降级安全合作等手段对相关国家进行施压。更有甚者，纳瓦罗等人毫不掩饰美国通过征收关税等举措维护国家安全的意图。他近日称，在国家安全方面，关税有效保护了美国在人工智能、无人驾驶、量子计算和区块链等领域的先进技术，阻止了来自中国、俄罗斯和伊朗等竞争对手的威胁。

然而，美国政府将经济、技术问题和国家安全混为一谈，加剧了中美紧张关系，也使两国经贸关系的调整变得更加复杂和困难，这一做法已经引发质疑。美国经济界和战略界人士指出，特朗普政府的做法对美国科技企业造成不利影响，长期看会损害美国自身的创新生态系统（innovation ecosystem）。他们注意到，为减少对美国零部件依赖，中国致力于自主研发半导体、无人驾驶汽车、人工智能等先进技术，加之特朗普政府限制对华出口美国科技产品，这将阻碍美国科技公司进入中国市场。

他们认为，技术“脱钩”不会给美国带来真正的红利，这种“脱钩”政策与自由市场原则背道而驰，特朗普政府的过度干预恰恰在侵蚀美国经济发展的基础，在对华技术竞争方面美国需要采取“小院高墙”策略，对华技术管控应更具选择性。蓬佩奥专程到硅谷发表演讲，从一个侧面也体现出美国科技界和商业界在此问题上与特朗普政府存在不小“温差”。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商务部加大对华技术产品出口限制的做法在特朗普政府内部也引发一定的争议。据《华尔街日报》透露，有美国国防部官员认为，限制美国企业与华为的商业往来将损害美国企业利益，从而导致企业研发经费下降，不利于美国保持技术竞争力。

应看到，特朗普政府在全球范围内针对华为的打压效果是有限的。近年来，美国对60多个国家进行施压，目前仅有澳大利亚、新西兰等极少国家做出禁止使用华为设备的决定。一方面，美国渲染的所谓“安全威胁”缺乏真凭实据，难以让其他国家完全认同。如英国安全部门表示，与华为合作并不会危及情报工作。另一方面，华为在技术、成本控制等方面具有突出优势，美国无法为盟友和伙伴国家提供有力的“替代方案”。

正如德国联邦内政部长泽霍费尔（Horst Seehofer）所言，德国反对将华为排除在本国5G网络建设之外，如果没有华为参与，德国5G网络建设进程可能会放缓5-10年。英国政府人士则认为，若完全禁用华为产品，英国5G建设进程可能延迟两年甚至更久，还将额外承担数十亿美元成本，英国物联网、智慧城市、自动驾驶汽车、远程医疗等行业的发展将受到阻碍。1月30日，欧盟顶住了美国要求全面封禁华为的压力，宣布允许成员国自主决定华为参与本国5G网络建设的程度。欧盟工业政策专员布雷顿（Thierry Breton）表示，只要非欧盟供应商遵守相关规则，欧盟并不禁止任何公司参与5G网络建设。

因此，面对美国对华技术封控带来的压力，既要给予充分重视，也不应过度慌乱。在继续提升自身科技创新能力的同时，中国企业和相关机构需要加大合规能力建设，避免因非技术原因遭受不必要的冲击和损失。同时，应推动两国科技界、企业界人士更深入地参与相关政策的讨论和制定，为有效管控中美技术竞争、维护两国科技交流渠道提供更具专业性的意见和建议。此外，需注重发挥欧盟等“第三方”因素的积极作用，以多边主义方式完善技术尤其是新兴技术领域的国际治理规则，及时、合理管控这些技术的社会、安全和地缘政治影响。（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