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者罗思义系前英国伦敦经济与商业政策署署长，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本文刊于1月15日“观视频”微信公众号。

1991年12月25日，前苏联解体，中国人民不会忘记这个历史节点对世界格局带来的影响。29年过去，俄罗斯的选择与动向依旧牵动人心。

罗思义教授演讲全文如下：

40年来，我一直以“局外人”的角度仔细观察中国，我从27年前就在写和中国有关的内容，如今我已在中国教书十年。这十年里我看到了中国的迅速发展，这也是我所预料到的，然而接下来我想谈谈中国朋友们没有的两种经历。

我不仅见证过中国的积极发展，更见证过俄罗斯社会主义的崩塌和资本主义的回归。1992年到2000年间我生活在莫斯科，这八年来我看到了社会的衰落，因此能看到中国的崛起让我十分喜悦。有些时候我不理解中国人为什么不够自信，在我看来自负才可能带给中国麻烦。如果中国人认为自己的成就比其他国家都大，不需要把别国放在眼里了，那才需要引起警惕。

因为我是个外国人，所以会听到一些你们没机会听到的实话，它们通常赤裸又残酷。我来分享一些他们不会告诉你们的事情，我不打算做理论陈述，我也可以给你们上一节经济学理论课，但我不打算这样。

我要说一说我的个人经历，我想描述1991年我抵达俄罗斯时看到的情景。我到俄罗斯的目的是试图帮它遵循中国这种经济改革模式，避免它采用可怕灾难性的休克疗法。

当时的情形简单说来是这样，那时候有九成俄罗斯人坚信，一旦采用资本主义制度，到了年底他们的生活就会达到美国标准，这还算是悲观的；有些人认为只需要三个星期。90%的人们疯狂地崇拜美国，俄罗斯当地有英文报纸、英俄双语报纸和英语电台等媒介，外国人进俄罗斯的宾馆比本国人更容易，出示外国护照即可入住。看到这一幕，我就想如果俄罗斯人知道真相将会怎样，我想爱国情绪会爆发，会席卷这个国家。

28年（编者注，罗思义教授演讲时是在2019年12月8日的观视频答案年终秀）后，情况有何变化？所有民调显示，俄罗斯是世界上反美情绪最严重的国家之一，对前苏联的怀旧情绪也达到了史上最高。这是俄罗斯人现在的真实想法，问题在于为时已晚。

我想要解释这个社会主义国家的瓦解，它意味着什么；这件事带来的影响是消极的，我也想讲讲这件事对中国又意味着什么。

普京说，苏联解体是20世纪以来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此说法完全正确。我可以谈苏联解体后前苏联国家之间的那些战争，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之间的战争以及车臣战争等等，但我不想论述得这么晦涩，所以只说个人经历。

我亲眼目睹了这场灾难，它最先影响的就是俄罗斯人民。到了俄罗斯，我最先要解决的事情之一就是找一间办公室，找到后，我注意到了一件怪事：大楼管理员一家都挤在他的值班室里，两个大人三个孩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住在一个房间里。这太奇怪了，我理解不了，我喜欢和工作中的人保持良好关系，所以给了他点小费。三个星期后他来找我，几乎要哭出来。他说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太感激了，因为战争我们逃离阿塞拜疆，无家可归，只能蜗居在这房间里，除此之外无处落脚，你给我们钱真是雪中送炭。

社会保障体系和养老金体系瘫痪以后，我见到那些靠养老金为生的俄罗斯人站在街边一根一根地出售或是兜售香烟，不是整包，而是单支。他们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是他们这代人当年打败了法西斯，是他们拯救欧洲于水火。让这些人有尊严地安享晚年本应是这个国家的最高职责，而不是站在那里一根一根地兜售香烟。他们只能在街头站上几个小时，试图卖掉自己做的煎饼或蛋糕。

我住在当地人家，住进去一年内，房东两人都相继去世，也就是家中的爸爸和妈妈。死于癌症，无药可治，没有足够的药物治疗，这就是这个社会主义国家解体的现实。

再来看看那些从中获利的人，有些人变得非常富有，他们道德败坏。告诉你们他们私下和我说了什么吧，这些话他们是不会在你们面前说的。好几个富人告诉我，“不能适应市场的老年人死了才好。”可不是只有一个人这么说过，是好几个人。还有两个人对我说，德国人要是赢了战争该有多好，那样的话资本主义就会更快地进入俄国。这就相当于说日本要是战胜中国该有多好，你能想象吗？这就是发灾难财的人。

我也见过俄罗斯人的爱国情怀。我曾经和一位翻译共事，她用俄语演讲，人们都不知道我懂俄语。她说我每天都和外国人一起工作，合作的外国人越多，就越为自己是俄罗斯人而骄傲。观众们发出阵阵嘘声，而我只能保持沉默，以确保在他们看来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我还有一个朋友经历了思想转变，她感觉受到了背叛。她曾在91年8月的时候曾坚定地支持叶利钦和美国白宫，她后来回首往事，认为这是一桩丑闻。叶利钦去世时，她恰好在伦敦出席一个俄罗斯活动，当全场人都被要求起立默哀时，她说我不会站起来，我为什么要为一个毁灭我国家的人默哀。这便是那时候的变化，这些人未能预见苏联解体后带来的灾难。

我曾和俄罗斯的副总统进行过一场辩论。准确地说，我在他之后做了一个演讲，然后他要求要回应我的言论。他说俄罗斯这个国家会发展的很好，经济繁荣，我说不，这个国家将会崩溃。他全然没有料想到后来的局面。

我同叶利钦总统的经济顾问辩论过，他说俄罗斯会得到许多公司的投资，因为“我们已经翻译了米尔顿·弗里德曼的著作”。我不同意，我说投资会落地中国，因为在中国能赚到钱，即便投资者们知道邓小平是个共产主义者。后来发生了什么，数千亿美元涌入中国，而俄罗斯却门庭冷落。我认为北约会挺进俄罗斯边境，人们以为我说的是疯话，美国人都承诺不会了；谁对谁错后来一目了然，此时此刻北约军队就压在俄罗斯边境上。

这是中国社会主义成功之所在，也是俄罗斯失败的原因。我在1992年写了一篇预测性的文章，文章写的是“为什么经济改革在中国行得通而在俄罗斯却会失败”，论点不证自明。

中国的成功为什么是可预见的？我还在俄罗斯的时候就有人问我，为什么对中国这么感兴趣，那是1992年。当时中国的经济改革就已经很有成效了，但还没有到经济腾飞的阶段，我认为中国改革成功的原因在于符合理论规律、符合马克思主义基础经济理论，所以中国注定成功。只要坚持这条道路，中国经济就会一直向好，这是最基本的。俄罗斯的情况是经济部门瘫痪、社会主义被摧毁，因此完全可以料想到俄罗斯经济的崩溃。

我们来看看这些事实如何影响西方的辩论，世界已经经历了两次社会主义直接相关的巨大变革，给西方的所有讨论都提供了经验和教训。一是中国的发展以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成功的积极经验，另一个是资本主义取代社会主义造成俄罗斯衰落的负面教训，这一切该如何平衡呢？

俄罗斯总统普京说，俄罗斯应该学习中国经验，很好，我要表扬他，尽管已经晚了28年，在此之前，灾难已经发生。而那时候某些俄罗斯人愚蠢地认为，俄罗斯根本不需要向中国学习。

当时中俄经济规模几乎完全相当，如今中国的经济规模是俄罗斯的五倍。事实证明，俄罗斯人有太多东西要向中国学习，并且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今天很多俄罗斯朋友称中国的发展是世界第八大经济奇迹或世界第八大奇迹。

不幸的是，我发现有一些中国人在重复当年俄罗斯人说过的蠢话。我曾和就职于一家外企的中国雇员讨论过，他认为美国是世界上经济增长最快的国家，我说不是这样，数据表明中国经济增速是美国的三倍。然后他就不愿意再和我浪费口舌了——这可是一个中国人。

我认识一些中国媒体人私下里写，中国应该废除并私有化整个国有企业制度。他们所期待的会带来什么结局？正是俄罗斯式的灾难。我最害怕看到中国成为下一个俄罗斯，我不想看到中国人民被谎言蒙蔽，然后遭受俄罗斯那样的经济衰退。

我曾几度受邀到拉丁美洲就经济问题发表演讲，其中和委内瑞拉现任总统马杜罗的讨论让我印象深刻。当时他还不是总统，是外长，坐在我边上的巴西人小声和我说：你可以说中国好，但是请不要说它是社会主义国家。六年后我突然发现我的好多文章都被译成葡萄牙语在巴西出版，我知道世界正在讨论中国的发展，因为他们想要学习中国的成功经验。

一些惊人的改变正在发生。所有民调显示，美国最受欢迎的政治家是伯尼·桑德斯。他说我是社会主义者，民调还表明他是美国最受欢迎的政治家，相当于数千万人支持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真了不起，是吧。

你们要理解这些，在美国社会主义流行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最后一位参与总统竞选的社会主义人士是尤金·德布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获得了3%的支持率，那是1922年的总统大选，你们可以查一下。

一百年来社会主义是不能谈及的话题，突然间，社会主义阵营的政客就在美国大受欢迎。民调显示美国年轻人比起资本主义更喜欢社会主义，这是真事，虽然老年人有不同的取向，但年轻人是这样。

中国人见证了好的发展，我知道高铁、无现金支付、国外度假，所有这些事情都很好，对吧？这是积极的一面。我也看到了灾难和负面影响，如果中国放弃社会主义会发生什么？这不是一个理论问题，是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过的，给我一个半小时，我可以给你们讲更多可怕的事。

最后，社会主义未来会如何发展，两大社会主义经验将会影响世界范围内的讨论：一个经验是前苏联社会主义没落、和资本主义复苏给国家带来灾难，另一个是社会主义在中国的成功。（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