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9-03-15 作者: 王文
我的状况也不好。到5400米时,脚就冻僵了。于是我大喊。兴政回应,“用脚趾抓地!用脚趾抓地!”5500米时,我的耐心到了极致,看着几乎是在正头顶的亮光,那是领先于我们队伍的头灯,我不停地问Happyson,还有多远。他的回复总是“快到了(Almost)!”5600米时,我再也走不动了,申请久坐,这个时候队伍已打散。
编者按:2019年春节,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王文与几位学者同仁自发组成登山队,登顶非洲最高峰、海拔5895米的乞力马扎罗山,部分感悟刊于2019年2月19日《环球时报》、环球网、观察者网、一带一路百人论坛公号等。沿途中,王文手写了1.7万字的日记,现将最后两日冲顶部分4000字独家刊发如下。
“正常!正常!”
2019年2月11日(周一) 坦桑尼亚时间晚上8点半
乞力马扎罗山4720米基博营地三号木屋,进门靠最左侧
(在睡袋中,借头灯照明写作)
2月8日,13:07至17:05,从海拔1800米登至2700米,约11公里。
2月9日,8:00至13:55,从海拔2700米登至3700米,约14公里。
2月10日,9:35至12:45,从海拔3700米至4100米折返回3700米营地,约5公里。
2月11日,7:35至12:50,从海拔3700米至4700米,约10公里。
“看山跑死马”,从3700到4700,5个多小时的行程,是进山以来最“虐”的。尤其是最后100米海拔,看着山就在前面,心里估计20分钟就能走到,结果走了一个半小时。
这一路,刚开始是乱石堆,在低矮的草甸群中蜿蜒行进,过了4200米的山坡后,逐渐进入到高原荒漠带,几乎看不到任何植被,加上暴晒太阳,整个队伍在烈日下前行,每一步都觉得十分艰难。更糟糕的是,我的黑人协作Happyson是个慢性子,一直落在后面,在每小时一次的休息补水中,他竟掉队了。我只好口干舌燥地等他跟上。
兴政是有经验的登山向导,在他带领下整个队伍非常有节奏,每一个小时进水补给。但昨晚没睡好,加上有些失眠,今天状态非常糟糕,第二小时间歇期,我已有严重脱水,出现劳损疼痛迹象。11点半午餐休息;12点50分到4720米基博营地后,我非常用心地做拉伸,试图努力让腰伤缓和些。
所有人都出现了一些反常症状。除了高反,杨明胃痛发作,大福很焦虑,德霞非常劳累,于是大家被要求要好好睡觉。
兴政每次都会给营地小费,以便保证整队人马时刻有较好的休息空间。2700米时,是10个上下铺独立房间;3700米时,两个小木屋,10个床位;4700米则是独立房间,8个上下铺,大通铺,六位男女队友同一房间,但这个待遇算是五星级了。
我下午睡了足足两个小时,没有太多“高反”,只是很想洗澡。但不一会就被营地的热闹吸引过去了,心便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刚想起床,发现窗外聚集了很多人,一架直升飞机飞至,抢救一位登顶时出现严重高反而脑水肿的登山客。兴政说,这是正常的。
“正常”这个词,今天下午说的最多,比如困、头疼、乏、紧张,大家都会用这个词安慰与告诫。毕竟这个4700的高海拔,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但刚刚靠近4700营地之前,遇到昨天登顶下撤的一个中国登山者队伍,其中有一位被两个黑人架着往下走,一打听,才知道是一位18岁的小伙子,体力不济,实在不想走了。我与他擦肩而过时对视了两秒种,感觉他的状态其实没问题,也没负伤,为什么不坚持一下呢?这样做太丢中国人的脸了,大家都鄙视他。
在登山这个领域,韩国,日本比中国人更能获得美誉度。刚才上洗手间,又被一位黑人协作认为是“日本人”。而同行要登顶的日本老人团,将近二十位,目测都是近七十岁的老人,从2700、3700、4700营地登山路上都非常有序和安静,令周围人都非常尊敬。在3700米营地,我主动要求与他们合了张集体照,祝愿他们登顶成功。
现在是下午八点半,刚刚去吃了晚餐,黑人协作这次做的是意大利面,加些牛肉汁,简直是可口,美味。赵磊带了一些榨菜,吃得人感动得要哭。
兴政不停地提醒我们要休息了。但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又醒来写这篇日记。的确,我们要强迫自己休息,11点半再吃一顿午夜餐,然后冲顶,一切顺利的话,明天早上8点前到山顶,约七公里,要七八个小时,然后20分钟后下撤,直接回到3700营地。也就是说,要连续走21公里,最富有挑战的一天终于来了。真的非常紧张!
在4700米基博营地,这个厕所干净令人震撼,干净到不想去弄脏它。刚上了大号,不小心把一些粪便拉到了洞边沿,连忙在结束时,多用了一张纸擦干,以免恶心到下一个人。一路走来,几十公里,竟没有看到多少垃圾,这正是经济学中说的“结构制度主义”。没有人在这个大背景下去破坏环境。
相对之下,中国的大多数旅游景点像是“破窗理论”那样,垃圾横生。如何管理好废物,恰恰体现了一个国家的发展水平的重要一面。而如何从细节着手,一步步地去实现管理治理国家的优化,真是一门学问。
鬼才知道,我是怎么上去的?
2019年2月12日(周二) 坦桑尼亚时间晚10点半
坦桑尼亚莫希市Parkview Inn酒店2011号房
从昨晚到现在,30小时了,我几乎没有合眼。紧张、兴奋、疲惫、后怕、无奈、痛疼……鬼才知道,我在过去24小时经历了什么,真的,我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飞起来了,又落到寒冷处,被恶魔纠缠,又被神灵所解救。
24小时前,就是2月11日晚11点,兴政叫醒大家冲顶。我一声大喊,“完蛋了。过去五小时,我一刻都没睡。”
兴政驳斥道,“你为什么要给自己这样的心理暗示啊。”我被吓得缩了回去。大家赶紧沉默地再清点随身行囊:除了随身穿着外,还有头灯、电池、厚衣物、水、食物。
最初千万不要穿太厚,因为过了5500米,气温会骤降,必须要添加衣物。我的羽绒服似乎不够厚。上山顶,人均需要2.5升水,我只有1.5升水。“冲顶”需要充沛体能,但我只在下午睡了一个多小时,刚才躺在睡袋里,翻来覆去,就是睡不了了,头脑嗡嗡的。
兴政或许看出来我的焦虑。在排队列中,他竟把我放在第一个,紧跟着领头的黑人协作Happyson,吓得我一惊,要知道,我过去四天几乎都是走在最后一个。而他又把体力最好的赵磊放在最后一个。这样的战略现在看来是对的。最焦虑,放首位,以示鼓励;体能最好,放末位,以垫后。
但实际情况远比这个要复杂。刚到4900米,离开4700米基博营地才两个小时,杨明出了状况,她忽然“嗜睡”起来,开始吐,就是想睡觉,尤其到了海拔5200米、第四次休息时,她有了想就地睡觉的感觉。兴政狂喊:“不能这样!要不我们就送你下山!”幸好杨明敬业的黑人协作,一路搀扶着,而杨明也不知哪里来巨大神力,愣是在半睡半醒、半摇半摆中冲到了山顶。
大福到了5600米左右,也实在走不动了,瘫在地上。德霞一路沉默,没有人知道,这位有身孕的女士内心的动力源泉,她只有慢慢地走着,直到峰顶。赵磊最猛,到了5600米第一个峰点,他申请先走获得允许,第一个到达峰顶,不过,皮肤与嘴唇被严重晒伤。
我的状况也不好。到5400米时,脚就冻僵了。于是我大喊。兴政回应,“用脚趾抓地!用脚趾抓地!”5500米时,我的耐心到了极致,看着几乎是在正头顶的亮光,那是领先于我们队伍的头灯,我不停地问Happyson,还有多远。他的回复总是“快到了(Almost)!”5600米时,我再也走不动了,申请久坐,这个时候队伍已打散。
最后的300米,我现在已经忘了不少,只是感觉,走一阵,趴在登山仗上睡几秒钟,又被Happyson叫醒,又要走一阵。看着终点迟迟未到,我有种发自内心的愤怒、责备、抱怨:
“他妈的,王文你是在干吗?为什么在这里找罪受!”
“Fuck!What a hell peak!”英语国骂都冒出来了。
Happyson不停地安慰我“冷静冷静!(Calm down)”
“我走不动了!我真走不动了!”我不停地喊。
“快到了!这次真的快到了!继续!”Happyson鼓励道。
“求你了。推我一把!”
“不!你只能靠你自己。如果喝水,我这里有。”Happyson当时的冷酷与适时帮助,让我现在都非常感激。我靠着1.5升水,连爬带走带喘地终于到了峰顶。
没有欢呼,没有呐喊,也没有顾得上拍周边的冰川与日出。7点05分,整整7个小时后,我第二个到达了峰顶的指示牌处。德霞就在我身后,在此前的200多米处,我俩相互谦让,你走几步,我歇几步,都想让对方成为第二个登顶者。
峰顶指示牌里写着“祝贺,你已到非洲最高峰”。但当时,我除了在以每分钟100以上的频次气喘外,丝毫没有感到被祝贺的狂悦。大多时候,当你用尽全力争取一个目标,最终得到时,心情反而是平淡的。
于是有了无聊的下撤。现在再回忆,原来头一天晚上,我们是在几乎一侧完全悬崖的前提下往上攀登的。如果换成是白天,或许许多人就不敢了。不过,或许疲惫也会克服恐惧,成为前进的反作用力。
下撤也是漫长的。走了约两个小时,同样是走一阵,眯一分钟,到4700米基博营地前,我提议,可否今天直接回到市里,自费叫一个车?获得了全团的同意。况且杨明的状态实在不行,她回到4700营地后,直接用人力车推到了3700米营地。而我们其他人则随后前往。
午餐已完全没有胃口,草草地喝了点汤,就继续回撤了。走在4300米海拔时,我大吐了一次,把此前吃得所有都吐了出来。神奇的是,这竟打消了我所有的困意、倦意。
大概下午3点半,我们到了3700米好伦坡营地。10多位黑人协作们已在等候,他们用一首歌舞代表对我们的送别,而我也代表全队做了致敬“爱你们!爱坦桑尼亚!”
现在,已经坐车回到市里,坐在酒店里,回忆着每个能记忆起来的点点滴滴,真得感觉像是做梦似的。人的一生,无论平淡,刺激,幸福,悲惨,等真正过去后,或许真的就像是一场梦。梦醒了,记忆就生成了。(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