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9-05-17 作者: 王文
登山会让自己在面对困难时成长。纵情山野,会在大自然的探险有更多的体验与感悟,也会在感受山林奥秘的同时,培养与登山伙伴休戚与共、互相扶持的精神,还能滋养个人内心安静与沉稳的内心。对于当下中国人而言,类似的内心安抚与规范,实在是太重要了。
作者王文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本文删减版刊于5月15日《人民日报海外版》。
如果早知道大洋洲最高峰查亚峰的攀登技术难度不亚于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后者重在考验体能与抗高反)的话,我肯定会更充足地准备与观摩,而不是离京后迅速冲顶,在第73小时40分钟就登上峰顶,据说可能创造了迄今仅有约50位中国人登顶查亚峰纪录中的最短时间。这背后多少有一些忽视登山难度的“被骗”因素以及所反映出来的登山哲学,非常值得玩味。
常被忽视的大洲最高峰
查亚峰,位于印度尼西亚最东侧、新几内亚岛的巴布亚省。由于当地政治原因,查亚峰一度被禁止攀登,加之其海拔4884米,是七大洲最高峰中最矮的,与中国西藏诸多山峰比,也不算出众,因此,查亚峰常常被世人所忽视。
事实上,攀登查亚峰极富挑战与探险意义。一是线路不易。山区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金矿与世界第三大铜矿,要进入冲顶营地,要么徒步六天绕过矿区,但耗时较长;要么直升机飞跃,但费用昂贵;要么必须获矿区许可,但程序繁琐。
二是环境诡异。山区多年来活跃着号称“自由巴布亚运动”的武装分离主义,还有长期在赤道雨林生活的原始部落,钻木取火,甚至还有食用陌生人与敌人躯体的“食人”习俗。整个山区被蒙上了神秘诡异的面纱。
三是技术偏难。查亚峰的攀爬难度达5.9级,属中高等级,有数十段坡度极陡的岩壁,尤其在4500米海拔时高达50余米的90度直壁,在4600米处高空中进行单索线的跨越,令许多人心惊胆战,望而却步。
这些挑战与探险难度此前显然被很多人忽略。对我而言,以为曾徒步登上5895米非洲之巅乞力马扎罗、跨越5651米冈仁波齐卓娅拉山口,再登上4884米的山峰应不在话下。事实时,一系上线索,攀爬第一块岩壁时,这种盲目自信的恶果就暴露了。
“被骗”的10小时
或许是攀爬第一块岩壁的笨拙与艰难,向导兴政不断地安抚道,爬上这一块,后面就简单了,但似乎没有一块岩壁是简单的。2019年5月2日上午9点40分,连续攀登五小时四十分钟后,我与同行者共五人终于到达峰顶;再花了四小时,约下午1点40左右回到营地。全程冒雨前行,我咬牙走过了一处又一处的山坳、沟壑、峰屻。绳索一直在腰间与山绳之间切换。
现在我才知道,这座技术攀登难度超过珠峰的山峰,考验的不只是绳索解结技能、四肢协调度、体能充沛度,还有对高度的镇定度。
像我这种天生的严重恐高症患者,这四点都是致命的天敌。好在两年来,我不停地练习,先是尝试蹦极,又走了百米高的玻璃栈道,还反复地提醒自己,要关注脚下,而不是身后,才让全程的惧怕感有所减弱。
绳索解结技能也相当关键。大约每走三五十米就要换一次绳索结。我必须要把挂在左侧的自我保护主锁扣到下一段绳索结上,并锁紧,以完全保护悬在半空中的身体安全;然后解开右侧与上升器联为一体的主锁,扣回上升器的联结点,以防止上升器脱落,再解开上升器扣到下一段绳索上,再把右侧主锁与上升器联为一体,锁紧,一切检查就绪安全后,此时全身的安全性已转移到上升器与联为一体的主锁后,才能解开左侧的自我保护主锁。这连贯性的十多个动作,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否则将是对个人生命的灭顶之灾。而从山脚到山顶,挂解主锁、上升器,要反复置换近百次。在高海拔的环境,必须要保证头脑时刻清醒,不能弄错任何一个细节,也不能遗忘任何一个关键步骤。
四肢协调度也是巨大挑战。双脚要寻找到岩壁的每一个细微的着力点,特别是在80度以上的崖壁时,立脚点哪怕只有一个大拇脚趾的大小,都非常重要。它将使整个身体直线上挪,而上挪的一瞬间,手握上升器必须往上推动,借上升器之力,身体已往上挪动数十公分,而另一只手与脚又开始寻找下一个着力点。反复数千次,整个身体就是一只四脚蜘蛛,左右上下摇摆着在崖壁上蠕动。
我感到被向导兴政“骗”得最多之处就在于,他反复告诉我,下一段就会非常简单。结果则是越来越多的90度岩壁,当我发现这个事实时,下撤已经不可能了,直至兴政说,“继续上爬,来都来了。”这种向导方式的确有效,而他的逻辑梳理也令我信服:“其实就是踩台阶,一步步向上踩,不同的是,你有一个完全安全的上升器保护着,根本不用担心。”
化繁为简的指导,让我渐渐寻找到最舒适的线路,直至越来越自信,有时竟在下方指挥头顶的向导选择怎样的线路。
然而,第一次技术攀登显然太狂妄了。下撤时,在最长的90度岩壁上,我差点犯了致命的错误。依靠八字环下降器,稳步下撤,双脚先要踩稳,再渐渐放长绳索,让身体下行。但忽然间一脚踩空,整个绳索出现大横摆,身体猛然旋转180度,速坠数米,头部、肩背重重地撞在岩壁上,幸好头盔坚硬,左右手同时握紧绳索,才止住了速坠。忍着痛,调整呼吸,转回身,再踩稳,继续下撤。下撤到暂时的平台点,我竟微笑着自诩当时的应变能力。原来我的心已是如此之大了。这难道就是登山者的磨炼吗?
体能充沛度,同样是巨大考验。瞬间爆发力更是能否达到峰顶与平安下撤的关键。尤其是4600米海拔上的横切面上,有三处必须越过约三米宽的断悬崖,底下是万丈深渊,中间下方的三米处是一块夹缝岩石,身体要靠绳索的完全自我保护下,先缓慢下移,踩住夹缝岩石,再转身抓住另一侧崖壁,爬上去,继续前行。回撤时,则反之。此时,双臂、双腿的瞬间爆发力成为能否继续的至胜变量,尤其是回撤时。踩住、上拉、再踩住、再上拉,否则就真叫做命悬半空了。
绳索解结技能、四肢协调度、体能充沛度、抗恐高能力在4600米海拔的单索线上得到了综合的体现。在这段看了让人吓得有尿感的路程里,脚下只有一根晃动的钢索,左右两边各是两根晃动的绳索,山风吹动着几根索线自由的摆动,兴政不加思索,快速把左、右两侧的主锁扣环系上,脚踩住绳索,转身回对我说,“快!我帮你系”。系完我的两侧主锁,他一转身就走了。山风变大,他背着行包,在前方摇曳着,我定晴还没反应过来,几十秒钟后,他已走到对面。
我颤抖地喊,“哎,要是掉下去怎么办?”
“没事,两边主锁会挂住你的。掉下去,你就把自己拉上来。”
这是多么废的一句废话啊。
我已不能抱怨兴政同志有多大的欺骗度了。上,咱拼了吧。
握索,前行,目视前方,两臂夹紧,心无杂念,聚焦每一步,让脚掌中间的重心踩住纲索,不管身下数千米的深渊,亦步亦趋。后来,从兴政给我录的视频看,我用了1分55秒,上岸后第一句话是“我靠,我战胜了我自己”。
下山时,我又走了一遍,就没那么可怖了。从这个角度看,大山的确给了人磨炼,无论是心智,与体能。现在,我可以说,不再恐高了。
从这个角度看,“被骗”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现在再想起来,登顶后的喜悦,不如攀登与下撤的刺激。与乞力马扎罗相比,我仿佛受到了一次无以附加的锤炼。当初“鬼才知道我们是怎么登顶”的乞式感悟,现在看来还是有一些嫩。“那就是远程徒步!毫无难度!”几位同行者都这么认为,而查亚峰才算是真正的技术攀登。
大山有生命
在查亚峰冲顶营地的两天,一直在下雨。每次在帐篷内感受打落在篷外的雨滴声,似乎在传叙着大山的呼唤,不是狂啸,也不是私语,就是那种喃喃之声,提醒我们大山是有生命的。
传说山是有生命的,只是它的生命周期比人类长10000倍-100000倍,甚至更长。一座山一般要成长10万年才会出现高耸的样子,2000年可能才伸伸懒腰,有了山震、塌方或大落石、火山喷发之类,但可能每时每刻都在微微挪动与颤动。我们感受不到它的脉动,源于人类太鲁顿、太迟缓,正如人们只能看到秒针的运动,而感受不到分针与时针的挪移一样。
登山会让自己在面对困难时成长。纵情山野,会在大自然的探险有更多的体验与感悟,也会在感受山林奥秘的同时,培养与登山伙伴休戚与共、互相扶持的精神,还能滋养个人内心安静与沉稳的内心。对于当下中国人而言,类似的内心安抚与规范,实在是太重要了。(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