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刁大明系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重阳金融研究院研究员，本文刊于3月3日凤凰Weekly。

他在第四场辩论结束后颇为自信地说，“（看完民主党辩论），人们才意识到任何民主党候选人都不可能成为美国总统。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对作为最成功总统之一的我发起完全非法且荒谬的弹劾！”

民主党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对特朗普发起的弹劾来势汹汹，虽干扰了对手，却给党内被寄予厚望的候选人、前副总统乔·拜登埋了雷，让其出现高开低走的情况；78岁高龄的进步派伯尼·桑德斯刚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虽自称身体状况良好，但如何说服民众将成问题，其推翻一切的激进理念也广受诟病；进步派女性候选人伊丽莎白·沃伦后劲十足，却被选民批评过于左倾；原本放弃参选的纽约前市长、媒体大亨迈克尔·布隆伯格临时加入混战，但其富豪身份很可能成为一柄双刃剑。

时间逼近2020年3月3日，届时将举行一系列初选，是选出领跑者的关键时刻。谁来代表民主党征战2020年大选，将成为民主党能否扭转乾坤的关键。

战略方向上，共和党希望把美国带回故园，找回蓝领中下层白人的辉煌时代，民主党想要将美国推向多元化的未来，顺应人口多元化的潮流。相形之下，开创未来更需要勇气，也更为艰难。2020年的大选对民主党的意义不仅是一次夺回白宫的选举，而且是一次校准航向的选举。真正的较量还未开始，究竟是否如特朗普所言，民主党不堪一击，弹劾之举也是穷途末路？

2019年11月21日，民主党总统参选人伊丽莎白·沃伦和乔·拜登在党内第五轮初选辩论中途休息时查看时间。

民主党征战2020年大选被称为“诺亚方舟”式竞选，原因是其数量之多、类型之广，在美国历史上首屈一指。

初选阶段就有超过20人宣布参选，年龄跨度超过40岁，女性候选人数量之多史无前例，还有多名少数族裔，可谓政治老手、新秀、商人、企业家汇聚一堂，共同聚焦了包括气候、医疗、堕胎、税收、控枪、信息安全和边境资金等议题。

拥挤的竞选队伍在初选整合中渐渐收缩，2019年12月初，不到48小时内就有三名民主党候选人宣布退选，如今仅剩15位战将。综合全国和多个关键州的民调显示，其中4位候选人名列前茅，分别是呼声最高的温和派拜登、进步派的沃伦、具有扎实左翼选民基础的改革派的桑德斯，以及近期呈上升趋势的印第安纳州南本德市市长皮特·布蒂吉格。

遗憾的是，多样化的候选人中似乎无法鲜明推选出可以有效击败特朗普的人选。众议院通过弹劾投票前，《今日美国报》和萨福克大学所做的一项民调显示，特朗普的忠实支持者依旧死心塌地，其支持率对决民主党任何一位参选人均处上风。英国《每日邮报》2019年12月10日援引当时最新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目前没有参选的希拉里·克林顿的支持率领先所有民主党候选人，位列第一。无论是布隆伯格中途加入还是对希拉里的关注，都反映了当前民主党的深度焦虑。

两党攻防较量的关键时刻，民主党后院还起了火。据《华盛顿邮报》2019年12月15日报道，来自新泽西州的民主党众议员杰夫·范·德鲁决定在举行弹劾总统的投票前加入共和党。范·德鲁一直在民主党内坚决反对弹劾，认为弹劾造成的分裂太大。但也有人认为，这一政党转换不过是出于政治上的自我保护，而非出于原则。这让特朗普大为雀跃，在推特上连连称赞。

下一步，民主党真正的考试即将来临。2020年2月3日，爱荷华州将成为初选第一站，彼时的选举结果将成为大选风向标。因此竞选活动才刚刚开始，就有21位民主党总统参选人密集亮相爱荷华州造势。

爱荷华州投票之后，新罕布什尔州、内华达州和南卡罗来纳州三个州将陆续举行投票。而后便迎来2020年3月3日“超级星期二”的关键性时刻，届时将有15个州进行投票，其中包括人口最多的两个州——加利福尼亚州和得克萨斯州。届时拥挤的民主党内竞选版图将更为清晰，直至同年7月推选出最终的总统候选人。

此时，绝大多数候选人都将精力集中在四州揭幕战，布隆伯格却因参选时间较晚，离第一场爱荷华州的初选仅剩3个月，因此被认为不太可能在最早进行初选的四个州取胜，其策略很可能直奔“超级星期二”。2019年12月初，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一项针对“超级星期二”的最新民调显示，拜登以28%的支持率居于首位，随后依次为沃伦（25%）、桑德斯(20%)、布蒂吉格（9%）和布隆伯格（4%）。

最终民主党会推举谁来迎战特朗普成为最大悬念。“电话门”调查对特朗普的影响不是致命的，而对拜登的影响也不小。目前拜登的民调之所以还能领先，主要来自那些对革命或改革立场有抵触情绪的非洲裔民主党人的支持，但这些人很难被整合到其他人的阵营中。而拜登一旦失势，对民主党损失极大。

民主党内部激进派与温和派之间的纷争也从未停止，沃伦、桑德斯等代表的激进派倾向拥抱身份政治，拜登、布蒂吉格这类温和派在理念上更为平衡。民主党内精英因沃伦的左翼立场对其抱持警惕态度，认为其主张耗资巨额的全民医保计划风险太大，与特朗普交锋没有胜算。佩洛西就曾表态称，民主党需要更为温和的政策，例如专注于提高奥巴马医改而不是追求全民医保。

沃伦被指“太左”的问题恰好也是桑德斯面临的。2016年许多民主党精英就认为桑德斯过于左倾，最终选择了希拉里。桑德斯和沃伦虽同为激进自由派，但桑德斯属革命派，沃伦偏改革派，二人民调中的支持者盘面存在重叠，其中任何一位的退出都可能让另一位在选举中领先。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刁大明对《凤凰周刊》指出，从目前局面来看，全国或关键州的民调中，沃伦和桑德斯这两位参选人所得到的支持度相加，都大于第一位的拜登或布蒂吉格，尤其在哈里斯等女性候选人退出的情况下，身为女性的沃伦赢面更大一些。

如果现在进行沙盘推演，拜登在爱荷华州和新罕布什尔州恐怕会力不从心，如果拜登能挺进四州揭幕战中的另外两个，其竞选之路能走多远还要再看“超级星期二”的战况。“目前看来，民主党内没有出现可以有效击败特朗普的人选，但也许对完美人选的期待本身就是不切实际的。民主党候选人虽存在缺憾，但未必彻底无望。要知道，2015年的共和党也缺少这样的人选。”刁大明说。

非洲裔选民一直是民主党票仓的重要组成。自从罗斯福总统在大萧条时期实施的新政吸引了非洲裔群体后，民主党一直受到该群体的高度认同。相反共和党以往的主张却疏远了这一群体，一向标榜“反政治正确”的特朗普更因为其移民政策得罪了不少非洲裔选民。

拜登虽然得到非洲裔社区的有力支持，可一些年轻非洲裔选民却直言，对民主党人的阵容缺乏兴趣，民主党为了赢而赢的战略让他们感到厌倦。南卡罗莱纳州立大学学生拉马尔·亨利说：“我觉得每个参选人都只想打败现任总统，没有真正推动或者拿出吸引大家的政策。”

《纽约时报》和锡耶纳大学的联合民调显示，参与2020年大选的选民呈现两极分化的趋势，这一点与2016年保持一致——特朗普的优势依旧在蓝领中下层白人，这是其2016年胜选的关键；而在受过大学教育的白人选民和非白人选民中，他仍然缺少市场。不过经历过上次大选，特朗普在后者中的地位小幅提升。

遗憾的是，所有民主党候选人中，却没有人在争取蓝领中下层白人方面取得实质性进展。前总统奥巴马在一次活动中罕见敲打民主党候选人说，“所有政策都需要基于现实。普通美国人不想彻底摧毁体制。这个国家对革命的兴趣依旧没有对改革那么大。”

随着选战进入关键时期，民主党内部开始出现内讧。当地时间2019年12月17日，沃伦在爱荷华州一场竞选活动上公开喊话布隆伯格，要求其必须对过去涉嫌性别歧视的言论做出回应，还包括布隆伯格公司里对女性充满敌意的工作环境。此前美国《商业内幕》称，由其创办的彭博新闻社屡遭员工指控为是男性“猎艳场”，多位女职员曾遭遇性骚扰。

有分析称，民主党如今处境堪忧是因为这几年路走得太偏——候选人把全部精力放在内部竞争上，提出的提案完全无法对摇摆选民和相对左倾的选民形成吸引力，竞选方式只是攻击对手的道德品质而非政治理念。如今没人能挑战特朗普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太强，而是民主党太弱。

民主党想要在2020年一较高下，关键在于瞄准航向。2020年大选对于民主党来说，是一次确定方向的选举——未来是走向极端去拥抱身份政治、变成少数族裔和女性政党，抑或彻底回到2016年失败的原点，夺回蓝领中下层白人。

“拜登显然追求后者，沃伦、桑德斯则追求前者。”刁大明说，2020年选举关乎的是一个政党如何回应美国当前面对的挑战，是一次方向性选择，目前民主党党内的派系争夺也是对未来方向的争夺。“2016年大选其实就出现了这种情况，至今依然没有解决，否则桑德斯何以再次参选？让人担忧的是，一个对未来发展方向都没有明确共识的政党，怎么能赢回白宫呢？”

与2016年的外部环境相比，2020年美国的政治和社会生态并未出现大的变化，反而在经济上释放了积极信号。美国2019年第一季度GDP增长3.1%，但第二季度减到2.1%；特朗普在联合国宣称，美国的失业率跌到半个世纪以来最低点，过去三年有600万美国人找到了工作。

2019年8月的一份统计数据显示，美国非裔群体的失业率为5.5%，是1972年有记录以来的最低点；拉丁裔群体的失业率为4.2%，是1973年统计以来的最低点；与此同时，美国员工的平均工资也在上涨，2017年上涨4.5%，2018年上涨5%，2019年上半年继续上涨3.4%。在经济向好的情况下，也很难对特朗普不利。

但民主党也有好消息传出，当地时间2019年11月5日，民主党人赢得肯塔基州州长选举。要知道，在2016年大选时，特朗普曾以近30个百分点优势在肯塔基州赢得胜利。十几天后，在特朗普助阵路易斯安那州的情况下，现任民主党州长最终击败了共和党参选人而成功连任。

“你不只是盯着我，你是在盯着整个共和党，在你推进弹劾程序的时候，历史会严厉地审判你。在即将到来的2020大选中，美国人民会让你和民主党人负全责。他们不会很快原谅你对正义的曲解和滥用权力。”在众议院对特朗普弹劾条款进行全体投票前，特朗普写了一封6页长信控诉佩洛西，强烈抗议民主党推进弹劾程序，直言弹劾不过是一次非法的、党派间的政变。

美国历史上，弹劾首次成为打击在任总统谋求连任的议题，如此一来便意味着，2020年的选举更多是在纠缠过去，而非面向未来。民主党最初认为，弹劾不会影响初选，但“双刃剑”效果已经显现，当其乐此不疲地针对特朗普展开调查时，共和党以及更多民意也要求对拜登父子的争议行为展开调查。即便最终拜登父子过关，但对其初选的影响也不容小觑。

“弹劾对两党都有催票效果，共和党会投票捍卫总统的正当性，民主党也会因弹劾动员更多支持者来投票。如果弹劾能有效地把共和党基本盘和关键盘投票率催高，对特朗普而言反而能产生聚旗效应，未必是坏事。”刁大明说。

2019年11月7日，美国副总统彭斯签署并提交总统特朗普的候选文件。特朗普将于2020年2月参与新罕布什尔州的竞选集会。

虽然众议院通过了弹劾投票，最终对特朗普能够造成的实质影响有限，发起弹劾的党在参议院无论是否掌握三分之二多数，都很难在现实中实现对另一党总统的罢免。弹劾作为民主党的竞选策略，最终可能只是给特朗普贴个标签。

“弹劾将在这个国家导致一场如同南北战争那样的分裂，我们的国家无法从中恢复原状。”特朗普引用一位支持者的警告提醒民众——弹劾正使两党之间出现越发不可调和的分裂。

两党在竞选时的对峙也充分证实这一点。当特朗普用紧急状态修墙时，民主党内部出现一旦执政就将以紧急状态强行控枪或强推环保政策的呼声；弹劾调查开始后，共和党也宣称，未来面对一位民主党总统时，将会毫不留情地动用弹劾手段。

美国《大西洋》杂志刊文称，两党铁杆粉丝在居住位置和意识形态上渐行渐远，他们变得越来越敌视彼此。1960年只有不到5%的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会对子女与另一党人士成婚不高兴；如今的民意调查显示，35%的共和党人和45%的民主党人会因此感到不高兴，这一比例甚至高于对不同种族和宗教人士通婚持反对立场的比例。

皮尤研究中心2019年7月发布的一项研究发现，受访者中仅有一半人认为，不论最终谁赢得选举，都将接受选举结果。但在一些外围地带，分离主义的苗头正在产生——得克萨斯州的右翼人士和加利福尼亚州的左翼人士已经开始讨论脱离联邦。

“随着两党之间的分歧加重，会导致弹劾这类联邦宪法意义上的重大钳制工具变得日常化，最终将党争上升到宪政层面。而这会让美国政治陷入恶性循环。”刁大明说，“对民主党来说，对未来方向的共识还需要在选举争斗中继续磨合，融合的周期也许会很长。”（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