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2-05-23 作者: 人大重阳
现在美国不顾一切的冲过来了,叫做缠斗也好,或者忍也好,肯定要有一套章法,这就回到刚才我说的主要支点:自己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这几十年对外的经验都可以用上。
2022年5月20日,由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人大重阳)主办、中国人民大学中美人文交流研究中心承办的宏观形势论坛(2022年春季)“大裂化:俄乌冲突后全球经济新冷战走势评估与防范”报告发布暨研讨会于线上成功举办。会上发布了《大裂化:俄乌冲突后全球经济新冷战走势评估与防范》研究报告(后称《报告》),十余位专家学者参与会议研讨,逾20万人次在线收看了本次研讨会。香港麓得数据总裁苏鲁闽作主旨发言,以下为发言内容:
苏鲁闽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麓得数据是一个地缘政治研究所,通俗地说属于智库,是我和拍档们在香港搞起来的。我们在地缘政治和国际关系方面做得研究比较多,我本人也是学历史和国际关系出身,所以方法论上偏重从历史和哲学这样的角度来讨论问题。这是一个简单介绍,当然我还有一个很荣耀的身份,就是廖群的老朋友、牛津校友。今天听了他主笔的报告,我很欣赏,尤其是“裂化”这个词,抓住了俄乌战争之后本来已经在国际关系上发生的一些趋势。
我想从历史甚至哲学的角度谈一些我的感想,主要有三点:
第一,廖群报告中说到的俄乌战争——这个题目本身,我谈一些感想以及它的影响。
第二,俄乌战争之后,报告题目里说到“全球化新冷战开始,怎样防范?”——我对这个话题谈谈自己的看法。
第三,中国怎样应对,以及对面的一个最大的主角美国,我们是怎样的应对和看法——这也是过去一年多,我在香港的南华早报(South China Morning Post)上一系列文章都从各个角度谈论过的,也是算一个总结。
第一,俄乌战争。
俄乌战争最要紧的一点是它发生了,不管是各种人有各样的看法,比如西方,(我认为西方是一个不大确切的概念,实际上是美国和它的盟国欧洲),他们的主流话语说是“侵略”;而在俄罗斯说来是“特别军事行动”。中国政府有中国政府的说法,我们是根据事件本身的是非曲直来看待这件事情。但有一点,在座的都看到了,事情发生本身,起码是对不少专家所说的所谓“战后七十多年来美国主导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几乎是一个完全的冲击。一个主权国家,尤其还是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对另外一个他自己都承认的独立国家用了兵,这本身把教科书意义上说的关于道德、价值的说法都颠覆了,这是讨论问题的最大的背景,引起了一系列的事件和一系列的反应做法。美国怎么做呢?因为美国是战后主导国和最大受益国,当然“泰山压顶”,对俄罗斯进行反击,而且反击力度之大前所未有。稍微夸张点说,我们在旁边看着的也会觉得目瞪口呆。廖群报告里已经说得非常详细了,美国采取的各种各样的制裁,像把俄罗斯赶出SWIFT系统、欧盟已经基本上一致同意不买俄罗斯的油气了,这都是前所未有的情况。这种情况说明,对它所建立的秩序进行反抗的、以在它的主流话语体系里是完全不可接受的这样一个方式向它挑战的话,它会泰山压顶地进行反击,甚至是惩罚。起码事后看来,它这样做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和今天我们说的这个主题 --- 同中国的关系,在于这件事情是俄罗斯做出来的,但是美国几乎没有犹豫,就把指责的手指头指向了中国,这一点大家都看到了,这也是我这两个月的南华早报文章中指出的。现在它要把中国划到类似俄罗斯所定义的道德圈子或者道德定义的范围里,一起打压。拜登上台以后一反他的前任特朗普的做法,把它的国际上的各个联盟体系 --- 其中最重要的是北约 --- 都发动起来,把非我族类的、把中俄并提的做法贯彻起来。这就是廖群报告里所说的,为什么我们要非常关心这一点。
现在在美国,我们看到俄军在开始的一个礼拜,没有像大家都认为的如秋风扫落叶一样把乌克兰拿下之后,美国就认为俄罗斯实力不行,和它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对手,只是以前所谓的帝国余威,但是现在露馅了。我记得3月底看拜登的一个采访,老先生已经显得气定神闲,当俄罗斯已经不是个事儿了。他的所谓“亚太沙皇”库尔特·坎贝尔(Kurt Campbell),他的正式官称是“印太事务协调员”,他公开说可以在亚太和欧洲同时对付两个主要对手,他的话还是比较婉转的,没有说战争,但剑锋所指非常清楚了。前面几位的发言已经说得很清楚,这就是要把中国崛起的势头给遏制住,甚至把你打下去,这是已经看得很清楚、没有太大疑问了,现在就是具体怎么做。
第二,关于“冷战”。
现在回到廖群的报告里说的,是不是有冷战,我看他措词还是比较谨慎,说是有这样的趋向,但在经济战方面已经是用了“火花”一词。我认为,“冷战”已经在这里了。所谓“第二次冷战”这个词,是入籍美国的一位英国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on)--- 就是先前提出“中美国”概念的那位 --- 提出的。他在2019年第一个提出“第二次冷战”,而且他很“嚣张”,2019年他就借问答的采访机会说了一句狠话:问:“你认为将来我们的后代(指西方)会为什么事最埋怨我们?”他的回答干脆利索:“在第二次冷战中输给了中国”,火药味非常浓。
第三,中国的应对。
接着主要谈谈,中国和美国显然的一个对局,尤其是对方咄咄逼人的情况下,怎样处理国际关系。
回头看看历史就会有平常心。美国老是把自己称之为“新罗马帝国”,可古罗马还是衰落了、没有了。但是要真是设身处地替它着想,它在走下坡衰落前肯定不会自认衰败,就像男孩小的时候干仗,总是要摆出架式打一架才见输赢的嘛,不能那边一说“现在我要当老大”,我就让给你了。所以,现在我们就处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而且美国的情况比较特殊,它的地缘、历史和民族心理(如果它是一个民族的话)都比较特殊,所以它做事情比较极端。我觉得不是太大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看中国的情况,刚才吴晓求教授说的开场白我印象很深。按照他的话,我们照做自己的事情。我觉得就做好自己的事情,以中国现在的体量,以中国这样的文化传统,以中国这样的民族性,宏观上讲问题不大 --- 这是一个很明白的事情。当然补充一下吴教授说的,我还是从我做得比较多的历史和哲学研究的角度,认为中国现在只要把自己内部的关系处理好了,尤其是精英之间的关系处理好了,那么,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已经迸发出来的、已经证明了的、中国各阶层在改革开放之后所做的事情继续做好就是了。前几年透露的邓小平说过一句非常有他的风格的话;到美国访问的时候,他的翻译还是谁问他,“为什么我们要和美国好呢?”他说了一句:“因为跟美国混的都富了,不和美国混的都穷了。”这句务实的话奠定了几十年,走的就是这条路子。接着走好它就是。我这里挺同意贾康兄刚才说到的,只要我们自己把事情做好了,他用的词是“尽人事听天命”,这就挺好的。
具体我说几点关于中国自己的事情:刚才已经说了,把自己国内的事,尤其是精英的关系和其他各种关系处理好,以中国已经是自变量的这么一个资格,外力是没有办法有所颠覆的,尤其是当它已经开始了某个趋势,就很难逆转。什么叫趋势?中国老百姓的话叫做“命”。如果一个趋势或命说改就改,那就不是趋势,不是命了。或者立场不同的人说,就不是趋势、就不是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我们谈话,看问题还是要有一个立场的。
中国是非常有历史感的国家,为什么历朝历代的皇帝在对太子的教育方面设太子太傅?关乎国本。所以太子太傅必须是学富五车、对历史非常精通的,那就有历史感了。太阳底下无新事,太子太傅对怎么教育小皇子,拿出“二十四史”,告诉他什么时间发生类似的事情、怎么处理。但是 --- 有个但是 --- 古今外部条件大不同。那个时候中国是天下的中心,在东亚相对是。有一位叫赵汀阳的社科院学者用“天下体系”来形容。那时候是可以的,自给自足,而且在这里我的确是老大,确实是朝贡体系,别人都来向我学习。但现在不一样了,自从欧洲强力崛起、工业化之后,整个事情变得完全不一样了。现在这个时候中国并不能想太多的孔子所说的“近者悦,远者来”的好事儿,最好不要先做这个梦。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比如像东盟、日本、韩国 --- 都是很好的例子 --- 先从把自己的经济和他们分享做起,这是一个比较实际的做法。
对美,徐老师提到的有人说要“缠斗”之类的,我想问题要这么看,倒不是缠斗,现在不是以我为主的天下体系,而在现在这样一个真正的全球国际体系中又处于相对弱势、而且被主导的一方打压的态势下,中国古老智慧在过去三十年还是发挥了挺好的作用,说白了就是一个“忍”字(即韬光养晦)。忍,说起来好说,做不好做。所以,执政者这几十年在这方面做得不错,有很多人一说起来当年的南海撞机事件、南联盟大使馆事件、银河号事件,觉得表现太怂了,还有1996年李登辉访美等。但真是做到有理、有利、有节地应对了。普京就是非常好的反面例子。那么多普粉,二十年来,对他赞扬之声不绝于耳;普大帝多厉害,谁敢惹他,立马送去见上帝,等等。到今天,进军乌克兰,进去以后发现是真怂:几十年的经济不行,生产力不行,这些根本不济,只靠着二战时候或者帝俄时候开疆拓土的余威,这一碰就现原形了!历史上看,俾斯麦统一德国,国势蒸蒸日上。但俾斯麦老成谋国,1871年统一德国之后,非常谦卑的把身段放下,要跟所有的邻国搞好关系,因为他知道那种新崛起的地位、还有居中欧四战之地的位置让他大意不得。后来新皇即位行新政,狂了,把自己搁到一战里了,开始了两次挑战、两次灭国。我们的邻居日本,那叫一个狂,近代每次都赌上国运,对清朝甲午之战赌上国运赢了,对俄国1905年赌上国运赢了,胃口大了,非要吞掉东亚和中国。美国当然不干,以美国的经济军事实力,加上它的超然的地缘位置,就逗弄日本。我记得哪本书里写的,说是日本人刚烈,“昭和男儿,奋起抗击”!抗击后怎么样,结果是吃两颗原子弹,灭国,现在还不是完全的主权国家。
治国这方面还真是大意不得。中国在有些人眼里,好像这个软、那个软,可不知不觉三、四十年间我们成就了这么一个国家!这还真的说和中国的历史传承、执政者对历史传承的认识、对现实的认识以及治国的理念和能力有相当的关系。
现在美国不顾一切的冲过来了,叫做缠斗也好,或者忍也好,肯定要有一套章法,这就回到刚才我说的主要支点:自己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这几十年对外的经验都可以用上。
说到美国,稍微做一点前瞻。刚才前面几位都说到,尤其是徐进徐兄提到说,现在逆全球化,当然廖兄报告里通篇都在谈这个问题,徐兄换了个说法,或叫“区域化”。在我看来的判断,不会有什么区域化,逆全球化也长不了。因为现在小小环球盛不下所谓对立、脱钩的经济体、政治体。我们看问题要细化,看一个细的维度,所谓的西方、欧美,长了说两、三百年,或从哥伦布到美洲、把美洲变成欧洲人的天下,从那时候看有五百年,战后就是七十多年。这些年里,大家其实心知肚明,除了工业革命、技术进步、经济制度释放出来的生产力,另外还有一块,他们自己不说,我们得说,我们不说也是知道的,那就是从全世界劫掠来的巨额财富。但是“富不过三代”的诅咒是在的,国家也是一样,能接着这么干吗?不是了,别说美国了,欧洲都这样了,政治正确嘛。那谁干活呢?大家都看到,前两日子马斯克说了两三次了,他担忧,说美国人不干活,而中国人苦干到晚上两三点。所以,最后还是要接地气、干活,干活才有饭吃。大英帝国那时可以在它“皇冠上的明珠”印度身上一把一把掏银子,中国行吗,中国不能这么干。三、四十年来,说得稍微夸张点,是中国的八亿农民工血汗挣来的钱。在这样的情况下,假设它区域化了,或者是为了分析方便,说两大块化了,欧洲、美洲,加上要到亚洲来,要脱钩,把东盟想拉过去,那还是谁干活的问题。中国这边加上跟东盟的紧密互补关系,价廉物美。把中国排除出去,排除出去后美国自己干不干活、多大程度上干活呢?资本家怎么算帐?现在兴政治正确,他们经常说的working class --- 这词儿不能像以前那样翻译成“工人阶级”了 --- 现在叫“工薪层”:对他们的各种保护、各种人权怎么来平衡呢?所以,我认为逆全球化或者区域化就是一个过程而已。最后还是要有一个分晓。
怎么个分晓呢?在座的各位专家可能也听过,但是我比较欣赏,而且我在南华早报的文章中也提过这个人,叫做伊丽莎白·库伯勒-罗丝(Elithabeth Kubler-Moss),瑞士的一位女心理学家写了一本书,令人信服地论证了一个人在遭到悲伤事件之后的心理适应过程:第一阶段是不能接受这个事情发生,比如失去亲人,或者自己地位一落千丈;第二是愤怒,非理性;第三,愤怒之后要讨价还价,要看看这个事怎么才能接受;第四是绝望,想要面对现实,但难,接受不了;第五是还是要接受现实。我看有的美国学者说,美国和中国已经到了讨价还价的阶段了。我觉得还没有到,因为美国的气势还盛,再加上美国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民族,如果它是个民族的话。我在一篇文章里引用别人的话说过,他是个“永远青春期”的民族。青春期嘛,和成年人心理不一样的。所以,还没有这么快,它还处在愤怒阶段,泰山压顶:“我要跟你死磕!”但这个时间总要过去的,五年过不去十年,十年过不去二十年,二十年过不去三十年!只要趋势不变,早晚总要接受。如果不接受,如果没有最终接受这回事儿的话,那罗马帝国应该长存,我们现在还是罗马帝国,历史就不应该有循环和起落。有很多人不信,就觉得美国那么富裕、人家那么自由、价值观那么正确,就该是这样天长地久 --- 你要这么认为那也没办法。
总之,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一边做着事情,一边看着趋势展现出来。这中间有一个现象也值得一提:为什么美国现在表现得这样急躁、这样全力以赴,这可能和中国崛起太快有关。我跟我的朋友们讨论过,后来我看到美国的一位诺贝尔经济学家得主罗纳德·科斯(Ronald Coase)也是这样说。科斯国内有些经济界的朋友对他很欣赏,他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晚辈,是中国人中在国际新制度经济学坐第一把交椅的张五常教授,他在2008年受科斯的委托,科斯自己拿钱委托张五常搞了一个研讨会,研究中国为什么崛起这么快。科斯在讲话中他自己说到,张五常当年回国到香港就近研究中国的发展,是我劝他去的,他说以中国的民族性和历史块头应该可以起来的。下面是老先生自己的原话:“我说这个话的时候,我是想一百年到两百年,而不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们看到了,1978年到2008年,三十年!所以,这个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大家看问题如果有平常心,把这个算进去,可能看问题就不大一样。
已经占用太多时间,关于现在国际格局中欧洲这个重要因素不能展开讲了。我在下礼拜一南华早报上的最新文章就讨论欧洲的处境与对美、中的取态,各位或许可以留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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