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喆系中国黄金集团首席经济学家，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客座研究员。本文刊于6月2日澎湃新闻。

　　只是敌人太狡猾？

　　海外几大评级机构不断用级别下调发表对我国债务危机的担忧自不必说，海外媒体也总是有人—从大名鼎鼎的大嘴小嘴到不知所云的国家政要—为中国的债务操碎了心。前两天有人说，他前两日去美国开会，他的好朋友，著名的微软公司总裁比尔盖茨先生一见了他，就扑上来亲切温暖的问候道：“亲，你们中国的债务是不是要崩溃了？”

　　这种自己国家债务钟都敲破了也不理不睬几百年不见的朋友来了先把对方的脸摸得啪啪响的国际主义精神还真是教人热泪盈眶忍俊不禁如沐春风乐不可支啊。

　　而实际上呢，针对外界对中国政府债务诸多热点问题，财政部首次披露了2015年全国政府性债务负债率——41.5%，和2015年地方政府债务率为89.2%，两项指标均低于国际警戒线。

　　所以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掰扯，所有关于中国债务的说法都是些雕心鹰爪豺狼虎豹独夫民贼狼子野心的捕风捉影杯弓蛇影空穴来风齐东野语了哈哈！

　　可是光光这么说也没有什么用啊。

　　敌人太狡猾这种事实既然已经存在，只怪敌人太狡猾这种解释就显得太过软弱无力；既然有人亡我之心不死，我就要忙着活得更滋润以抵抗“死”；通晓缘由固然有值得赞赏的聪明，懂得应对才是能够持久的智慧，这种智慧，包括及时自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和积极改善进步。

　　债务本身并不是一种问题

　　债务本身，是一种进步。

　　有了债务，才有了杠杆，才有了资本运作嘛。

　　所以，国家承债，也无可厚非。美国建国就是靠举债。

　　独立战争初期，华盛顿领导的美国军队就发现，他们最大的问题是没有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经过多重考虑，决定发行债券。1776年，还专门在各州设立了“大陆借款办公室”(ContinentalLoanOffice)，专门负责政府债的销售和之后的利息支付工作。这实际上是现代证券市场的雏形。通过一系列的举债、借债后，美国终于赢得了独立战争，但面对穷的叮当响的政府，建国也仍然是个债重而道远的任务。1788年，《美国宪法》签署，与此同时，清朝国库存银6000多万两，而美国政府的外债和内债是多如满天繁星，而税收寥若晨星，解决债务的唯一办法就是借新债。

　　1790年，汉密尔顿向国会递交了一份债务重组计划，利用债务证券化运作，解决了当时的难题。同时也埋下了“华尔街”的种子。这些债券加上次年推出的“美国银行”股票强化了价格发现机制，提升了流动性，极大激发了市场活力。到1791年底，债券的市价超过了面值。从此，美国资本市场一发不可收拾。1803年，美国政府通过向国内外投资者发公债，融资买下路易斯安娜，使美国领土面积翻了一倍。证券市场从此为美国的成长服务，也为之后的工业革命、科技创新融资效劳。市场活力转化成了经济繁荣。

　　有债，真好！

　　债务也会是一种问题

　　有债也不一定好。

　　希腊就是很好的例子。

　　2009年12月希腊政府公布，政府财政赤字和公共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预计将分别达到12.7%和113%，远超欧盟《稳定与增长公约》规定的3%和60%的上限。于是全球三大信用评级机构惠誉、标准普尔和穆迪相继调低希腊主权信用评级。借贷成本大幅提高，政府不得不采取紧缩，向德国等国借入救援贷款，2012年5月，希腊发生挤兑潮。从此，欧元区都深陷危机。

　　也就是说，借债太多，是很容易崩溃的。

　　但是，又好像是不一定的。

　　截至今年3月底，日本包括国债、借款和政府短期证券在内的债务余额达到1049.37万亿日元。如果以日本目前约1.27亿人口分摊下来计算，平均每个日本人将负担约826万日元，而日本人均月收入才约40万日元。不仅如此，其敲定的2016财年(始于同年4月1日)预算总额高达96.72万亿日元，再创历史新高。日本政府债务率在1991年时为不到90%，安倍上任时已攀升至236%。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机构测算，日本政府债务率目前或已升至250%，而且还有上升趋势。政府收入中有三分之一依靠发行国债，由于国债收益率下滑和投资者需求持续减少，日本央行已成为日本国债的最大买家。

　　日本的财政状况严峻程度可见一斑。

　　但是希腊早被全球金融教科书念成渣渣了，日本却还承受着不能承受之重。

　　债务的历史

　　要看金融的现代化路径，必须了解一下金融体系的长期发展历史。

　　要看为什么有人借债没事只管拼命借，有些人晚了两秒还债就满街头看见通缉令，就得看看借债的历史。

　　通常而言，在经济史的研究中，大家会把科技当做社会进步和变革的关键要素。比如说，工业革命对于相关生产率、生产力的影响，造成的生活水平、社会结构的变化，等等。不过金融革命，在人类经济史上也起到了巨大作用。比如说债务，难道债务的发生，不也对于生产率、生产力造成了很大影响？不也造成了生活水平、社会结构的变化？

　　但是债务的生成，却不是一蹴而就的，尤其是政府债务。

　　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和货币兑换需求的增加，债务自然而然的出现了，金融市场由此孕育。而政府一开始是被排除在外的。因为政府会基于财政压力而进行强制性借贷或者货币贬值，从而造成对市场的扰乱。如在１３世纪的威尼斯，所有动产持有者必须把其资产的一定比例以非常低的利息贷款给城邦。英王詹姆斯一世就不断借款、延期，非常偶尔的付点利息，并且一直也没有偿付本金。英王爱德华一世就曾撕毁与犹太人之间的债务合同，没收他们的财产，并将其驱逐。爱德华三世则直接逮捕了“债主”，直到他们宣布放弃讨还利息的权利后才被释放。法王菲力普四世则将债主的组织解散了。

　　这样做的结果是，市场中的活力很低，大家不愿意借债给政府，更不愿意做固定投资。结果，财政抑制，市场效率低下。

　　债务是一种信用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债务本身，就是一种信用。对信用而言，预期非常重要，甚至影响实质，而强权弱权都会造成弱预期。

　　一方面，政府太弱，债务危机就会很容易迫近。比如希腊，其发生债务危机的时候无论绝对数额还是与GDP的比值都并不是在一个骇人听闻到不能接受的地步，但是危机却发生了，赤裸裸的，并且在此危机上，希腊信用一再受损，信用与实质危机相互作用，其债务的雪球越滚越大，到了今天，真的变成了无与伦比的大泥潭。

　　另一方面，政府太强，强到权力大过规则，也会引发信用危机。在传统社会中，君主几乎可以随时赖债，而借贷者却很难对其进行惩罚，这使得君主能够得到的借款非常有限。现代社会中，政府对于各项市场运营的全面“承包”，可能使债务变得混淆、不透明，并引发外界关于道德风险的猜测。历史上，英国金融革命的保障恰恰来自于光荣革命后确立了政府权力的可信承诺，限制了政府的部分能力，这不仅为公共债务带来了一个稳定的市场制度，也为私人债务市场的平行发展提供了一种巨大的正外部性，最终才推进了公共资本市场和私人资本市场共同发展。

　　中国历史上有个叫崇祯的皇帝，他国库空虚，想问臣子借钱，借不到。后来，有个叫李自成的，夺取了崇祯的位子，也问臣子要钱，要到了，很多很多。

　　他们俩正是太弱和太强的例子，后来，都亡了。

　　后记

　　从公开数据来看，我国的债务仍然在可承受范围内，财政状况总体稳定，发展前景和态势也堪称良好，并不需要过分担忧。

　　当然，我们的财政预算体系和债务管理系统也有自身的缺点，必须另开一篇单讲了。

　　而我们一直困惑的，为什么“别人”总在为我们的债务咸吃萝卜淡操心的问题，却可以在历史中寻找出线索。

　　除了我们的宣传沟通系统相对较为稚嫩外，也许，“别人”所担心的，不止是我们所以为的我们的“弱”，也有我们所一直骄傲的我们的“强”。

　　当前，我们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际上也在将政府大包大揽的职能还给应该承担相应职责的市场。

　　金融体系的现代转变必然以财政体系的改革为出发点，然而，无论是债务、金融，其根本都是信用，在现代社会，信用却也是一种度的把握，是能力，也是规范，需要腰缠万贯的土豪实力，也需要清隽得体的儒雅气质。

　　也许，政府应该退到更后面，用强大的身影提供坚实的支撑，前台留给广为光明透明清明的个体各负其责。这样，如果再有著名的好朋友们来摸脸，我们就把账单清清楚楚的扔回他们脸上，然后，在庞大身影的笼罩下，舒舒服服的坐在沙发里，嘿然一笑。

　　整个世界，才能清净了。（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