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戎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本文刊于12月4日“中华安盾订阅号”微信公众号。

2018年阿富汗的安全局势继续朝着有利于阿富汗塔利班、不利于阿富汗政府的方向发展。美国未能把阿富汗塔利班逼到谈判桌上，阿富汗塔利班虽然与美国代表有过几次接触，但有关阿富汗和平的关键问题一个都没有解决。阿富汗安全局势继续呈现恶化趋势，阿富汗大选前安全局势不会好转。同时，国际社会介入阿富汗和平进程的努力正在加强，参与阿富汗和平事务的国家越来越多，阿富汗塔利班与俄罗斯、伊朗等国的关系正在发生微妙变化，俄罗斯开始深度介入阿富汗和平进程，中国在阿富汗和平进程中扮演重要角色，而未来阿富汗的和平进程依然很难见到曙光。

安全形势的分析

17年前，美国为首的多国联军曾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塔利班政权。而今，阿富汗塔利班已逐渐恢复元气，在阿富汗全国各地所有省份都已建立影子政府。在其统治区内，没有听到有关塔利班占领区人民不断反抗的消息，塔利班在所控制区域内管理较好。

2018年是美国全面推进阿富汗新战略的一年。9月2日，曾经在索马里赢得赫赫战功的美国陆军中将斯科特·米勒就任阿富汗国际安全援助部队司令，接替约翰·尼科尔森中将，而尼克尔森恰好是向特朗普请求向阿富汗增兵的美军将领。目前米勒指挥的驻阿富汗多国联军1.6万人，其中美军1.4万人。但米勒接替尼克尔森，并没有更多的策略改变阿富汗战场上的形势。

在全面推进新战略后，美国采取的战术与以往不同，更多地采取无差别轰炸战术，美军官兵几乎在地面战场没有踪影。这样，阿富汗战场的形势就开始逐渐恶化。今年8月，至少150名政府军士兵和95名平民在东部城市加兹尼的激战中丧生。加兹尼距喀布尔约150公里，是连接喀布尔与重要城市坎大哈的主要陆路通道。整个战役持续5天，只是由于美军出动武装直升机和小型无人机参战，才勉强帮助阿富汗安全部队控制局势。塔利班甚至攻击加兹尼省的加戈里安全区，而这一地区一般被认为是中立和不受侵犯的保护区。这次塔利班的进攻导致大批阿富汗平民逃亡。

其实，向阿富汗政府挑战的不仅仅是塔利班一家。8月21日在阿富汗的“伊斯兰国”分支武装向阿富汗总统府方向发射多枚火箭弹，当时阿富汗总统阿什拉夫·加尼正在总统府发表宰牲节讲话。

根据美国政府的战争监察员发布的一份新报告，在过去3年里，塔利班加强了对阿富汗的控制。报道称，阿富汗政府目前能够控制或具有影响力的地区仅占全国的55.5%，这是阿富汗重建特别监察长2015年11月开始追踪地区控制情况以来的最低水平。

2015年11月，阿富汗政府控制全国72%的地区，但现在仅能控制56%。反政府武装分子的影响力或控制力已经从7%上升到12.5%，阿富汗大约1/3的地区是“相互争夺区”。给人们印象最深的是，驻阿美军地面部队基本上不执行阿富汗战场的军事使命，只是驻扎在戒备森严的美军基地内，避战现象严重。现在看来，阿富汗政府军要在战场上赢得美国的地面力量支持几乎不可能，而阿富汗军队面对持续不断的塔利班武装进攻和“伊斯兰国”武装进攻，有逐渐失控的趋势。

新任北约国际安全援助部队司令斯科特·米勒也认为，对他来说，“挑战是显而易见的”。今年10月初，阿富汗南部坎大哈地区的警方和情报部门负责人在一次安全会议上饮弹身亡，枪手还打伤米勒中将手下的一名高级警官。

随着塔利班继续增加其对阿富汗的影响力，平民死亡人数也在不断上升。在塔利班武装和阿政府军之间，袭击行动和交战日益升级，将阿富汗今年的平民死亡人数推至历史最高点。据联合国阿富汗援助团说，从1月1日到9月30日，仅在美国支持的空袭中就有313名平民死亡、335人受伤，比2017年增加39%。今年前9个月，美国对阿富汗的轰炸次数居然达到空前的5213次，而2010年美国对阿富汗的轰炸次数曾经达到创纪录的5101次。那是致命的一年，有711名国际安全援助部队人员和1271名平民丧生。在奥巴马总统任期即将结束时，投放的炸弹数量下降，2015年为947枚，2016年为1337枚。而驻阿美国空军得到的指令是见了目标就打。至于对因美军轰炸所造成的平民伤亡，美国政府历来熟视无睹，甚至对国际社会的不断抗议也置若罔闻。目前阿富汗人道主义灾难空前严重。许多地方由于道路堵塞，国际救援人员无法及时提供救援，灾民面临疾病、寒冷、酷暑的折磨，处境艰难，而且一些伤病员还会继续遭受美军空袭。

美国目前把阿富汗政府定位为“非北约盟国”，美国每年都要向阿富汗政府军提供大约46亿美元的军事援助，以维持阿富汗日常运营部队作战、后勤补给、军事装备的损耗，但担负重大安全责任和负有对阿富汗塔利班作战主责的国家安全部队一直难以维持正常运转，尽管美对阿富汗政府军一直执行庞大的培训计划，并已组建1.8万人有美军教官训练的特种部队，但这依然不能改变阿富汗政府军颓势，可以肯定的是，离开美国对阿富汗政府军的财政、装备和训练支持，阿富汗政府军在战场上难以支撑很久。可以断定，美国资助的高达数十亿美元的训练计划正在走向失败。美国国防部和国务院日前发布的关于阿富汗安全形势的报告称，驻阿富汗美军今年以来在提升当地安全状况方面“几乎没有进展”。

虽然阿富汗安全部队号称有34万大军，但政府军经常抱怨兵力严重不足，也没有人解释阿富汗政府军人数不足的原因。美军和阿富汗政府军不愿透露兵力大幅下降的根本原因，其实除战场上阵亡的阿富汗官兵外，许多阿富汗政府军官兵选择消极作战甚至避战，而且很多人看到自己同伴在战场悲惨死亡则选择开小差。至于阿富汗警察则战斗力更差，根本不具备与阿富汗塔利班正面对抗的能力。阿富汗政府内部纷争、阿富汗各个民族之间的内斗，削弱了联合应对阿塔的能力，而塔利班的进攻以及城市民众游行、暴动行为交织在一起。由于安全局势的恶化，阿富汗政府甚至考虑，如果不能在几个月内使国家的安全形势根本好转，那么定于2019年的阿富汗大选就不得不推迟举行。

2017年8月，美国总统特朗普发布对阿富汗新战略。根据新战略，美国没有从阿富汗撤军或减少驻军，反而增兵，美国还派遣军事顾问、教官、特种部队，向阿政府军提供更多空中支持，目的是迫使塔利班在重拳打击下回到谈判桌。但根据特朗普团队内部人士透露，特朗普总统自己对新战略未能发挥效益而愈发“沮丧”。作为已与塔利班在阿富汗战场周旋两年半的前任驻阿美军司令尼克尔森，已不再提及打击塔利班的问题，而只是呼吁塔利班接受阿富汗政府的停火提议、开启和平谈判，而尚未尝到塔利班苦头的米勒则似乎还踌躇满志，称要为创建政治和解基础，有必要施加军事压力。

和平进程路漫漫 

阿富汗塔利班10月拒绝阿富汗总统加尼提出的借宰牲节之际再次实现政府军与塔利班武装之间停火的倡议，并不再理会阿富汗政府所提直接对话倡议，阿富汗塔利班的代表多次提出要先与美国谈、再与阿富汗政府谈的要求。

美方一方面强调美国的一贯立场是阿富汗和平进程谈判必须由阿富汗政府主导。美国官员7月在卡塔尔直接与阿富汗塔利班代表会面，而今年11月美国官员与阿富汗塔利班领导成员再次会面。据卡塔尔半岛电视台报道，阿富汗塔利班与美国日前在卡塔尔首都多哈就启动和平谈判一事进行初步谈判，但未能达成协议。塔利班发言人扎比乌拉·穆贾希德说，塔利班与美国的这次谈判旨在为和平谈判铺平道路，但会谈在没有达成协议的情况下结束，塔利班领导人在谈判中没有接受美国为完成和平谈判设定的任何期限。据半岛电视台透露，美国的一位官员表示，美国与塔利班为期３天的谈判表明，双方在外交接触中保持着耐心和谨慎。另据媒体报道，美国阿富汗问题特使扎勒迈·哈利勒扎德宣布，希望在明年4月20日前与塔利班达成和平协议。根据目前的战场形势，阿富汗塔利班认为自己在战场上已逐步摆脱劣势，占据优势，没有必要再向美国做任何让步。虽然特朗普总统从阿富汗脱身心切，但苦于无法找到体面脱离阿富汗战场的路径，迄今在阿富汗问题上一筹莫展。

战场趋势的分析

尽管阿富汗战场上出现了不利于阿富汗政府和驻阿富汗美军与北约军队的变化，但美军和阿富汗政府军依然有能力暂时稳住局面。美国虽未派遣地面部队参战，但阿富汗安全部队所具有的空中打击优势和对塔利班营地以及毒品实验室和加工厂的精确打击都是由驻阿美军实施的。

美军无差别的轰炸已对阿富汗平民造成巨大伤亡。美军造成的平民伤亡要大于阿塔造成的平民伤亡。也是由于美军空中支援，阿富汗政府军才得以在战场上与阿塔之间互有胜负，并未明显处于劣势。同时，阿富汗塔利班的北方武装派别与南方武装派别之间政令不统一、在战场上相互不配合，客观上削弱了阿富汗塔利班的整体作战能力，再加上塔利班地盘也在不断被新崛起的“伊斯兰国”势力蚕食，造成塔利班前门驱狼、后门进虎的局面，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塔利班武装再次夺取喀布尔的难度，目前还看不出塔利班武装拥有夺取全国政权的军事实力。“伊斯兰国”在阿富汗的不断壮大，已分别对阿富汗政府和阿富汗塔利班构成较大威胁。阿富汗政府与阿塔既不能联合应对“伊斯兰国”的挑战，还都希望“伊斯兰国”与各自的对手相互厮杀，以坐收渔翁之利。

阿富汗政府的腐败和内斗持续，腐败已使得阿富汗人民不像过去那样反感塔利班，也不再真心拥护喀布尔政权。

重新介入阿事务

2018年围绕阿富汗和平进程的一个重大变化是俄罗斯开始重新介入阿富汗事务。俄罗斯今年11月2日在莫斯科举行第二次有关阿富汗和平的国际会议，阿富汗塔利班首次派代表参加，这也是阿富汗塔利班第一次得到一个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邀请参加国际会议，也是阿富汗塔利班第一次在国际舞台上与阿富汗政府代表出席同一会议。阿富汗塔利班得到的实际好处是，以后不必被美国的谈判所“绑架”，而是争取抛开美国在全球争取更大的外交空间，并把自己与莫斯科的接触当作今后塔利班的重要外交选项，塔利班就是要向美国表明，如果美国拒绝与之谈判，那么它也不必再把美国当作谈判对手，而是要争取国际社会对塔利班的同情与理解。

阿富汗政府没有直接派代表参加会议，而是派遣了高级和平理事会成员参会，这是阿富汗政府的无奈之举，尽管有些不满，但还是赞同任何国家推动阿富汗和平进程。巴基斯坦、伊朗、中国都派正式代表参会，而印度政府派非正式代表、美国派驻俄罗斯使馆外交官以观察员名义参会。此次会议的召开是俄罗斯外交的胜利，虽然莫斯科阿富汗国际会议并不能对推动阿富汗和平进程造成直接的外交影响，但这毕竟是阿富汗塔利班逐渐被国际社会承认为阿富汗政治团体的标志。在这次会议上，阿富汗塔利班拒绝考虑任何与阿富汗政府举行谈判的可能性，而是强调，只要外国军队继续在阿富汗存在，就没有与阿富汗政府直接谈判的必要。而阿富汗塔利班正在利用自己的有利态势，等待美国在阿富汗撑不下去，不得不就撤军问题与阿富汗塔利班直接谈判。

一些西方观察家认为，俄罗斯已经从介入叙利亚冲突尝到了甜头，实现了自己在中东的影响力，因此试图借用叙利亚模式，再次证明自己是阿富汗的主要紧邻，是阿富汗和平进程的相关方。俄罗斯战略考虑的另一方面不完全是军事原因，阿富汗恐怖组织在靠近中亚各国的边境地区活动猖獗，给了俄罗斯重返中亚和阿富汗充分的理由，同时只要阿富汗有恐怖威胁，中亚各国对俄罗斯在防务方面的需求和倚重就不可避免。同时俄罗斯深度介入阿富汗，也是与美国之间战略博弈的一部分，俄罗斯正在充分利用美国支持阿富汗政府的弱点，开始私下与阿富汗塔利班暗通款曲，寻找与美国在阿富汗的战略博弈的平衡点，俄罗斯举办阿富汗国际会议，其主要目的是获得足够的战略红利，不是要真正推动阿富汗和平进程，而是要在阿富汗问题上必须满足俄罗斯的话语权和否决权需要。同样，俄罗斯立场的重大变化也影响了印度和伊朗的态度。这次莫斯科峰会，印度也是首次派代表参加有阿富汗塔利班正式代表出席的国际会议。一些外交人士透露，俄罗斯正在秘密向阿富汗塔利班提供武器，但这种说法似乎缺乏足够的证据。

和平进程的趋势

由于特朗普要急于在两年后的总统大选中连选连任，他就必须赢得更多选票。因此，特朗普给美国军方下达的指令是，尽可能以战促和，通过对阿塔压倒性军事优势迫使塔利班屈膝。但由于无差别的轰炸导致大量平民死亡，使得美国在阿富汗民众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差。而由于阿富汗政府军在美国空军的帮助下难以夺回战场主动权，那么接下来的结果，不是美国迫使塔利班和谈，而是塔利班凭借攻城掠地，更有本钱逼迫美国就撤军问题举行谈判。因此和谈一定会在继续僵持的前提下以某种形式再次出现。阿富汗塔利班相信，美国在阿富汗最后撤离的时间不会很久，特朗普不会再继续这场对美国毫无意义的战争。

阿富汗和平进程并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今年6月开斋节期间阿富汗政府军与阿富汗塔利班武装实现开斋节停火，塔利班停火3天，政府军宣布停火9天，虽然停火很快就变成交火，但毕竟是阿富汗战争以来的第一次。

阿富汗战争的继续对中巴经济走廊建设还会造成较大负面影响，持续紧张的巴阿关系也会使得阿富汗战争的零星战火引入巴基斯坦境内，对走廊建设构成威胁，但影响不大。由于阿富汗与中国之间是人烟罕见、群山峻岭、海拔高达5000米的瓦罕走廊，阿富汗战场的硝烟还不至于波及到中国新疆。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在阿富汗和平进程的作用越来越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不论是中国与阿富汗政府的直接谈判，还是中国与阿富汗塔利班的接触，以及中、巴、阿三方接触，阿富汗利益的相关方越来越接受中国在阿富汗和平进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和发挥的作用。（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 ，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