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王文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本文刊于2015年10月14日《中国经济时报》。

　　2015年10月5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12个谈判国在美国佐治亚州亚特兰大举行的部长会议上达成基本协议，同意进行自由贸易，并在投资及知识产权等广泛领域统一规范。

　　美国总统奥巴马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达成协议后发表声明表示，美国不能让中国等国家书写全球贸易规则，应当由我们书写这些规则，为美国产品开辟新市场，同时制定保护工人和保护我们环境的高标准。

　　据了解，文莱、智利、新西兰和新加坡是TPP最初参与国，此后，美国、加拿大、墨西哥、日本、越南、澳大利亚、秘鲁、马来西亚也加入进来。当前，TPP参与国总计为12个，加起来占全球经济的比重达到40％，超过欧盟。

　　TPP为何在今年突飞猛进甚至达成一致协议，背后的原因有哪些？TPP真的只是一个贸易协定？中国未来应如何应对TPP？TPP对中国是“危”还是“机”？针对这些问题，本期圆桌论坛我们邀请到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对外经济研究部第二研究室主任许宏强、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研究员张永军和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王文就这些问题进行探讨。

　　主持人吕红星

　　美日达成协议是主要因素

　　中国经济时报：2015年10月5日，美国、新加坡、智利、文莱、新西兰、越南、日本、马来西亚、澳大利亚、秘鲁、加拿大、墨西哥等12国经贸部长在亚特兰大发表联合声明，宣布历时5年多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谈判结束，达成基本协议。为什么谈了5年的TPP在前面四年多都进展不大，今年谈判却突飞猛进甚至达成一致协议，背后的原因有哪些？

　　许宏强：美国是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同时也是目前主导TPP的国家。10月5日，TPP的12个成员国的经贸部长在亚特兰大发表联合声明，宣布历时5年多的TPP谈判结束，并达成基本协议。我认为可以从美国国内、国外两个方面来考虑。

　　首先，谈判本身就是一个先熟悉内容，然后再相互出价、要价的过程。因此，必定是先渐进后加快的模式。从美国国内来看，2016年是美国的大选年，奥巴马希望在其任期内完成TPP谈判，从而获得较多的政治遗产，从而加快了谈判推进力度和速度。

　　其次，美国和欧盟正在谈判《跨大西洋贸易和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日本和欧洲也在抓紧谈判《经济伙伴协定》（EPA）。如果美国和欧盟的《跨大西洋贸易和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日本和欧洲的《经济伙伴协定》（EPA）能够达成协议，将与TPP形成合力，从而对全球经贸规则重构产生重大影响。

　　张永军：TPP在前4年进展一直不大，今年却迈出了大步伐，12国经贸部长10月5日在亚特兰大达成了基本协议。我认为原因主要有以下三点：

　　第一，作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的美国和第三大经济体的日本,在许多问题上尤其是农产品相关问题上迟迟找不到解决的方案。日本为了保护自己的农业，在近几年的谈判中一直在农产品问题上不让步，想最大限度达成对自己最有利的协议，所以日本在农产品问题上迟迟不松口。但日本也意识到，当前经济形势不太理想，安倍经济学提出近3年来，日本经济也没有大的起色，正是这种压力倒逼日本与美国妥协来尽快达成协议，希望依托TPP来提振日本经济。美国和日本这两个大的经济体达成一致，无疑会推动TPP加速步伐。

　　第二，美国的焦虑。面对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以及中国与美国的众多盟国都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对此，美国显得非常焦虑，在这种情况下，美国非常需要TPP来主导经济和贸易规则。美国总统奥巴马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达成协议后发表声明表示，美国不能让中国等国家书写全球贸易规则。美国的这种焦虑也是推进TPP达成基本协议的重要因素。

　　第三，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的触动。今年以来，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成立的步伐超出美国的预想，获得了极大的成功。最新情况显示，随着波兰近日正式签署《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协定》，该协定的签署国已增至53个。这种触动作用同样使得美国希望加速谈判以尽快达成基本协议。

　　王文：由于任何谈判都需要遵循严格的保密流程，在谈判未有结果的时候，公众所了解到的信息是有限的，而且每个国家内部对TPP都有争议的声音，相互之间谈判与博弈也相当激烈。所以，我个人认为所谓的“突飞猛进”、TPP谈判的五年每年都有进展，今年进展尤其多这一说法，并不一定符合事实。

　　如果非得说今年进展“突飞猛进”的话，那也是因为日本与美国进行了积极而卓有成效的谈判与磋商。2015年年初以来，美国和日本频繁密切磋商，2月份，美国副国务卿布林肯在东京的公开演讲中就明确表示谈判已进入收尾阶段。在TPP的12个国家当中，美国和日本的经济规模占整体的90％，两国之间达成协议，将直接关系到TPP谈判的最终进程。

　　中国经济时报：人们一直把TPP作为一种国际贸易和投资形式，一种比世界贸易组织（WTO）更高标准的形式。从非经济的角度来看，TPP是什么？它的实现会对当前的12个国家以及国际社会尤其是中国带来什么影响？

　　重塑全球贸易投资主导地位的关键一步棋

　　王文：TPP表面上作为一种国际贸易和投资形式，实则是美国基于当今全球治理多元化的背景下，为重塑全球贸易投资主导地位而下的关键一步棋。随着新兴大国尤其是中国的快速崛起，新兴大国在全球治理机制中的发言权不断增加，逐渐显露出对国际规则制定的影响力。美国认为其全球治理主导地位受到威胁，从而寄希望于一个全新的组织重新夺回其在全球贸易投资的主导权。

　　虽然12个成员国就TPP达成了初步协议，但仍需各国国内进行批准。首先，美国国会这一关就很难通过，出于对削弱环保、损害制造业就业机会以及给知识产权和产业发展带来的冲击等问题的担忧，美国国会恐难认同TPP协定。

　　TPP对其他成员国的影响利弊不一，但整体效果是积极的，它全力推进成员国间全面削减关税，扩大服务贸易开放，强化知识产权保护，减少跨境技术转移风险，还将环境、劳工、国有企业竞争政策等议题引入贸易规则协商之中。

　　另一方面，长期来看，这些全新的高标准的确给中国产业带来了挑战，但也会倒逼中国以改革适应高标准的新国际规则。

　　对TPP短期的评估是：由于成员国关税降低，中国制造业的优势会减弱，会对中国就业和产业发展产生负面影响。但是这个关税降低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现在看不出到底有什么实际影响，倒是舆论中的影响更大一些。

　　发展中国家会对中国形成一定程度的竞争

　　许宏强：在TPP的12个成员国中，所有这些国家与中国都有着紧密的贸易关系。其中，美国和日本是中国最大的两个贸易伙伴，另外一些发展中国家成员则与中国有着相似的比较优势，在国际市场上和中国具有一定的竞争性。从这一角度来看，一旦TPP协定达成并正式生效后，会增强这些发展中国家对跨国投资的吸引力，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对中国吸收外国投资形成一定的竞争。

　　或多或少具有一定的地缘政治涵义

　　张永军：我们要认识到，政治和经济从来都不是分开的，而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目前，TPP的12个成员国都是亚太国家，差不多绕了太平洋一圈，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却没有参与，被排除在外。美国总统奥巴马讲话中强调，不能让中国等国家书写全球贸易规则，我们不难看出，TPP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区域经济组织，它或多或少具有一定的地缘政治涵义。

　　当然，我们也要看到，我国同TPP成员国中的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家已经达成了自由贸易协议，即使与没有达成自由贸易协定的国家，我国与这些国家的贸易规模也不小，在这种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情况下，依靠TPP来“围堵”中国，其效果不会像某些人所想象的那样好。

　　中国应持开放型态度

　　中国经济时报：有人认为，TPP包含两张面孔，一张面孔是参加国家只有12个、积极推进自由贸易的“域内协定”。另一张面孔是经济的同盟化，潜藏着向保护主义倾斜的危险。应如何看待这种观点？

　　张永军：TPP是一个区域性的自贸协定，当前这种区域性的自贸协定全世界有很多个，市场被切割成为不同的区域，有些碎片化，一些成员同时参加诸多自贸安排，忙于应对各类谈判，应接不暇。这些自贸协定之间互相交叉，形成了“面条碗”效应。从这个角度来看，所有的自由贸易区均应该相互合作而不是加深对立。

　　许宏强：经贸协定的特征就是对其成员国是开放的，对非成员国则是歧视的，或者说是不适用该经贸协定的。

　　TPP作为区域性的多边经贸协定，同样具有对内开放和对外保护的特征，这一点毋庸置疑。需要说明的是，TPP虽然要求成员国之间互相削减关税和开放市场，实现贸易自由化，但是，我们要看到，TPP更强调公平贸易，强调成员国之间就贸易规则进行协调，即从传统贸易协定强调的“边境线上”的制度调整，转向“边境线内”的制度调整，也就是对国内贸易规则进行调整，如环境保护、劳工权益、知识产权、投资争端解决机制的国际化等。

　　王文：TPP协定当前只与贸易投资相关，还远未达到经济同盟的标准。但是既然讲同盟化，我们就不得不理解透彻同盟这个词的意思，同盟对内是拆除商业壁垒，对外会起到贸易保护的作用。

　　对于这种情形，中国应持开放型态度：

　　首先，虽然协定可能会使中国失去第一贸易国的宝座，对于既成事实，我们无能为力，只能致力于自身修炼，加快改革进程。

　　其次，对于协定，我们大可不必杞人忧天，在TPP的12个成员国中，中国已经与新西兰、秘鲁、智力和澳大利亚等国达成了双边贸易协定，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10＋1）也包含了越南、新加坡、马来西亚和文莱这四个TPP成员，并且中国－东盟（10＋6）贸易谈判正在进行中。如此看来，中国的这些多边或者双边贸易协议已经稀释了一部分TPP对中国的负面冲击，TPP对于中国来说也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威胁，或者舆论与国际心态上的威胁。这也正是我近期写《TPP协议更具象征意义》一文在网络上传播很广的主要意思。

　　应全面深化改革、扩大开放

　　中国经济时报：尽管TPP常被认为是美国希望制约中国的协议，但近年来美方立场有所软化。中国曾表示将密切关注TPP的进程。许多美国商界人士认为，TPP协定若想真正履行，需要更多国家加入，特别是中国加入。如果将来有一天中国想加入，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需要作出哪些努力？

　　许宏强：以当前的经贸协定标准来看，TPP是一个高标准的经贸协定，TPP对市场开放、各国经济贸易管理方式等都要提出很高的要求。我国当前正在全面深化改革，TPP中有相当一部分内容与我国正在或将要推进的新一轮改革开放的方向是一致的，因此，我认为，我国在未来条件成熟时加入TPP，也是很有可能的。

　　但是，以当前中国的实际情况来看，好多标准我们还暂时达不到。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国希望加入TPP，首先需要对国内相关体制机制进行改革。当前我们要做的就是要按照十八届三中全会的要求，全面深化改革、扩大开放，尤其在转变政府职能方面要加大改革力度，把事前审批为主改为加强事中事后监督，减少行政管理环节，改革外商投资管理方式。

　　王文：要适应更高标准的国际规则，中国应当真真切切地落实金融改革，减少实体经济的融资成本，提升产业竞争力；中国应该真真切切地深化国有企业改革，通过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为中国企业争取更大的贸易空间；中国更应当真真切切地改革劳动条件，以最高的国际劳工标准要求自己，既提升人权，又保护环境；中国还应当真真切切地建立国际贸易服务与咨询体系，更到位地服务于企业走出去。

　　张永军：TPP作为一个标准比较高的贸易协定，在环境保护、劳工权益、知识产权等方面都是高标准的，TPP的高标准更加适合发达国家的要求。我国现在正在推进各个领域的全方面改革，但要在发展水平上赶上发达国家，建立比较完善的市场经济体制，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不可能一蹴而就。

　　因此，我们需要观察TPP的各项进展，根据我国的利益来权衡我们将来是否需要加入，即便要加入，也要选择适当的时机。

　　拭目以待TPP发展

　　中国经济时报：将来TPP发展趋势如何？

　　许宏强：TPP基本协议刚刚达成，未来还需要各个成员国经过各自国内法定程序才能正式生效。因此，在短期内，TPP主要是走各种程序。未来，TPP对各个成员国经济发展的重要性会日益显现。TPP将来发展如何以及如何发展，对此，我们将拭目以待。

　　张永军：TPP当前只有12个国家，如果将来发展得比较好，则会吸引更多的国家加入，反过来，如果效果不好，则会发展比较慢甚至会被新的协定所取代。许多学者认为，《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亚太自贸区（FTAAP）如果达成协议，其经济效应比TPP还要大，如果FTAAP将来能够建成，TPP就可能会被融入其中。

　　我们还要看到，过去有些自由贸易协定的效果就不是很好，TPP将来如何发展，发展得如何，只能是拭目以待。

　　要致力于自身修炼把“危”变成“机”

　　中国经济时报：中国未来应如何应对TPP？

　　张永军：应该说，TPP本身并不是最近才提出来的，TPP最初是由新加坡、新西兰、智利和文莱四个国家于2005年在亚太经合组织（APEC）框架内签署的小型多边贸易协定。但与过去的经济合作协议不同，TPP增加了“战略合作”内容，涵盖知识产权保护、劳工标准、环境标准、促进中小企业发展等方面的内容。

　　在2009年的新加坡APEC会议上，美国总统奥巴马高调宣布美国加入TPP谈判，美国的主导作用使得TPP备受瞩目。可以说，在2009年之前，各国对TPP并不是十分在意，2009年由美国主导后，中国就开始关注TPP，并思考如何应对TPP。

　　首先，我们推出了“一带一路”战略。2013年9月7日，习近平主席在哈萨克斯坦发表重要演讲，首次提出了加强政策沟通、道路联通、贸易畅通、货币流通、民心相通，共同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的战略倡议；2013年10月3日，习近平主席在印度尼西亚国会发表重要演讲时明确提出，中国致力于加强同东盟国家的互联互通建设，愿同东盟国家发展好海洋合作伙伴关系，共同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

　　其次，全面推进《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最初是由东盟提出的构想，这个拟议中的16个国家组建的自由贸易区涵盖人口达34亿，中国目前正在全力推进。

　　再次，在2014年亚太经合组织（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后，习近平主席在APEC会议记者会上宣布，亚太自由贸易区路线图获得APEC经济体领导人会议通过，亚太自贸区（FTAAP）开始加速推进。亚太自贸区（FTAAP）相较于TPP和RCEP，范围更广、影响更大。

　　“一带一路”战略、《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亚太自贸区（FTAAP）以及前面提到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在一定程度上都可以起到对冲TPP的作用。

　　另外，我们也要看到，当前区域间的经济协定很多，TPP只是其中一个。事物都具有两面性，中国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世界第二大经济体，TPP不包括中国，本身也是不完整的。贸易的目的是互惠互利，TPP把中国排除在外，中国巨大的市场自然也就不对TPP成员国开放。

　　王文：美国领衔的TPP协议实现，是对中国戒骄戒躁的一次重重的提醒。中国要真正崛起，决不能寄希望于对手犯错误，而要致力于自身修炼。

　　TPP在短期内无疑会对中国的国际贸易地位有影响，无论TPP的形成是挑战还是激励，中国都需要提升自身实力，加快改革进程。贸易竞争，更确切地说是国力竞争，永远都是一场没有终点、交相领跑的马拉松赛。暂时失去领跑地位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办法重新夺回来。

　　美国拉个小群没什么要紧，中国的办法很多：或自己也拉个群，或在原来群里发红包，打理得更红火等。中国不是做不到，而是怎么做和做这件事的决心有多大。

　　中国贸易升级、经济转型和金融改革，该到真正凤凰涅的时候了。（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