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民旺系外交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副教授、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客座研究员，本文刊于《凤凰周刊》。　

 

　　莫迪访华，站站有深意

　　第一站：西安

　　西安是丝绸之路的起点，也是习近平的家乡。2014年9月，习近平访问印度时，莫迪邀请习近平到他的家乡古吉拉特邦访问。当时，习近平就向莫迪发出邀请，到他的家乡西安看看。此外，习近平还可能陪同莫迪登大雁塔。因为大雁塔是取经归来的玄奘法师为保存由天竺经丝绸之路带回长安的经卷和佛像而修建的。最后，习近平夫妇还将为莫迪安排晚宴。习近平将在西安迎接他，这对于中国通常的外交礼仪来说实属罕见。

　　第二站：北京

　　届时莫迪将正式会晤习近平主席和李克强总理，此外还可能会与李克强一同出席在天坛举行的有关瑜伽和太极的活动。2014年，莫迪在第69届联合国大会上呼吁设立国际瑜伽日，还首次在内阁中设立了“瑜伽部长”。看来这位总理是要为瑜伽代言了。

　　第三站：上海

　　莫迪计划在上海会见中国商界领袖。随后，莫迪还会召开“印度老乡会”，在中国各地工作的印度人代表将纷纷赶赴上海参加，届时莫迪有望成为首位在中国此类聚会上发表演讲的印度领导人。

　　在莫迪访问期间，中印双方计划签署价值100亿美元的投资协议。两国有望达成十几项具体合作项目，将签署至少20项经贸合作协议。

　　5月14-16日印度总理莫迪开启中国之旅，兑现他上任之初就表示过的承诺，“必须在执政第一年内完成对中国的访问。”

　　这次访问，处在一个比较微妙的时刻。对全球战略格局而言，莫斯科的红场阅兵似乎显示出大国之间的“阵营”色彩，印度的表现也让普京颇为欣慰。对地区层面而言，1月底，美国总统奥巴马刚刚作为主宾参加了印度热闹非凡的共和国日阅兵，显示出莫迪上台以来印美关系升温的走向。4月底，习近平主席访问巴基斯坦，给中巴经济走廊注入460亿美元的投资，巴总理谢里夫称“这是一个改变游戏规则的走廊”。

　　对中印双边关系而言，印度外长斯瓦拉吉1月底来北京参加中俄印三方外长会后宣布莫迪总理访华的消息，坊间一片赞许。但随后莫迪在2月20日赴“阿鲁纳恰尔邦”（即中国藏南地区）参加“建邦日”活动，4月初宣布在其实施《武装力量特别权力法案》，印度国防部还批准了增兵8000人的计划。

　　在上述剧情不断演绎下，即将上演的莫迪访华一幕显然备受各方期待。俗话说，“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不妨都凑凑热闹吧。

　　中印领导人的良性互动

　　莫迪上台之初，享受了中国媒体的诸多美誉，比如印度版“邓小平”、“尼克松”。事实上，他在印度国内乃至欧美一直是个颇具争议的人物，当然，这也反映出他的鲜明个性。体现在外交上，可谓“敢爱敢恨”。

　　辛格执政时期，印度战略界一直有关于加强印美、印日、印澳关系，推进“东向”政策的强烈诉求，但由于印度政府及国大党内部矛盾所致，前印度总理辛格的外交显得“谨小慎微”，虽然扮演“老好人”却收获甚微。

　　莫迪无此顾虑，显然得益于印度人民党（下称印人党）的得势——他可以不顾泰米尔纳德邦的反对，邀请斯里兰卡总统拉贾帕克萨参加就职仪式；不顾中国对他当选后表示出的温情，邀请“藏人行政中央司政”洛桑森根参加就职仪式；在去年9月初高调秀出与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哥俩好”，而在不久后却对习近平表现出“一见如故”；他也毫不顾忌过去九年来美国屡次拒签的“伤害”，大胆踏上“美帝”的外交红毯；去年12月在接待普京来访时，他更称“俄国是印度最好的朋友，这在印度是妇孺皆知的”。

　　换言之，“民族主义”色彩浓厚的莫迪，其实在外交上没有“敌人”，敢于表达自己的“爱”，也敢于表达自己的“恨意”。

　　中国，似乎是让印度情感最为复杂的大国。这个新近崛起的国家，与印度有着相近的国情、相似的历史、源远流长的文化交流，二者在面对西方世界时彼此惺惺相惜、心灵相通。同样，作为第三世界的两个“优等生”，彼此又产生了“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夹杂着浓厚情感色彩的历史问题，注定将迟滞中印关系的发展。1988年拉吉夫·甘地访华，将边界问题与两国整体关系发展脱钩的政策，开启了延续至今的“中印关系模式”。冷战结束后，更迎来了双边关系发展的春天。以建立信任措施为目的的边界实控线的管控机制逐步确立起来，使得近三十年来中印边界没有响起过枪声。经济贸易、人文方面的交流也日渐频繁。

　　然而，即便在长足发展后，边界问题、西藏问题、巴基斯坦因素仍是两国关系中重要的绊脚石，它们的存在不时激发起印度国内对中国的消极情感，甚至也让印度媒体形成了一种潜在的“政治正确”的话语表述模式，即时时考问中国的意图是什么，对中国意图作“消极”理解总是多于“积极”的论述。

　　中印两位先后上台的领导人，习近平和莫迪，都具有良好的国内政治支持的基础，因而坊间期待他们能否继续延续此前的发展动力，塑造一个新的中印未来。去年习近平的访问，已经确立双方5-10年的发展规划，给中印关系定了调，即“中印两国要做更加紧密的发展伙伴，共同实现民族复兴；中印两国要做引领增长的合作伙伴，携手推进亚洲繁荣振兴；中印两国要做战略协作的全球伙伴，推动国际秩序朝着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

　　这一定调似乎从原来的“战略合作伙伴”，回归到对两国关系“常态”化发展的正常预期中来了。即便如此，这种定调仍然存在很大模糊性，看不出两个领导人对于现实问题解决的大思路。莫迪的访问，是否能够让我们一窥两国的中心思想？两国领导人的良性互动，如何能够引导两国确立战略关系的稳定性，这才是值得关注的。

　　会否再次发生边界对峙？

　　2013年5月李克强总理首访印度之前，在中印边界西段发生了长达二十多天的“帐篷对峙”。2014年9月习近平主席访印之前，在西段发生了规模更大的对峙事件，直至访问结束，双方才逐渐撤军。显然，这两次高访都是在“两军对峙”的阴影下进行的，冲击了高访的友好氛围。

　　得知莫迪将要访华，很多熟悉中印关系的研究者也担心，是否这次访问也要在同样的对峙局面下进行？对此，印度媒体已经给出答案，对峙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很低，印度也是要讲“政治”的。莫迪到访的5月14日当天，据悉中印两国的边防军要举行期会，坚决不会给高访添乱子。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中国领导人访问印度，就恰恰会发生对峙事件呢？印度分析家称，显然是中国边防军要给领导难堪、添麻烦。这种分析显然是不了解中国国情。更合理的解释是源于中印边界上的不稳定性。

　　2003年建立中印边界问题特别代表会晤机制后，双方确立了中印边界谈判的“三步走”方案：第一步是在政治方面达成解决边界问题的政治指导原则协议；第二步是制定解决边界的框架协议；第三步是签署具体条约解决边界问题。2005年双方签署了《解决中印边界问题政治指导原则的协定》之后，目前已进入第二步，即探讨解决边界的框架协议。这是整个解决边界问题最为艰难的部分。

　　自2005年后，双方对《解决中印边界问题政治指导原则的协定》的不少条款朝着自己有利的方面解读，似乎已经陷入了缺乏对指导原则的共识的境地，由原来的高期待突然坠入失望。

　　由此，印度方面认为，中方在有意拖延谈判进程，目的是借此敲打印度，促使印度在对美、涉藏等问题上考虑中方利益。印度的这一怀疑，又由于双方对澄清实控线这一问题的不同看法而坐实。去年莫迪在一次会谈中称，“核实实际控制线将极大推进我们维护和平与安宁的努力，请求习主席重新启动已停滞的核实实控线进程。”

　　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双方就交换过中段边界的实控线地图，此后遭遇停滞。原因在于，在中段实控线地图交换过程中，印度借机将很多非争议地区扩大为争议区。

　　此外，关于实控线本身也是一个富有争议的问题。1962年周恩来总理与尼赫鲁在战争之前的大量争议中，围绕的一个中心问题是——实控线在哪里。周恩来认为，实控线应该以1959年11月7日的状况为界，当时中国政府向印度政府建议，两方部队沿着实控线各自后撤二十公里，并且停止巡逻。此后，印度在边界推进的地方，中国不予承认为双方实控线范围。尼赫鲁则认为，双方实控线应以1962年9月19日的状况为界。1962年中印边界战争之后，印度陆陆续续推进。显然，目前澄清实控线问题又回到了当年两国总理争议的问题。

　　目前经常发生的“越线”问题主要来自双方对实控线的不同解读，也由于边境地区基础设施的改善。2013年Kiran Rijuji（现任印度内政部副部长）在印度国际会议中心的一个演讲中说到，中国边防军在边境地区的基础设施大有改善，很多地方的公路已经修到离实控线5-10公里处，这样使得每年冰雪融化后双方巡逻的次数增加，也加大了双方军队在争议的实控线地带遭遇的概率。

　　另一个加剧这一形势的原因在于，2006年青藏铁路通车后，印度也开始在边境地区修建基础设施，加强实控。据外媒报道，2013年5月的“帐篷对峙”是印军意图向双方争议的实控线地带修建道路遭遇到中方抵制才发生，而2014年9月的对峙则是印军意图在优势位置设立哨所才引发。

　　2013年辛格总理访华后，中印签署《边防合作协议》，设立了边防军之间的沟通对话机制，避免擦枪走火的可能。但是，这一协议并没有起到冻结印方在边境地区加紧修建基础设施的目的。莫迪上台以来就宣布加强边境地区的道路公路建设，并对“阿鲁纳恰尔邦”大搞“建设”等举动，是否意味着是他在访华前的“讨价还价”？这次中印双方能否对实控线问题有新的解决思路？这些均值得关注。

　　“一带一路”印方的担忧

　　自中方提出“一带一路”的构想以来，已得到六十多个国家的积极响应。俄罗斯、印度尼西亚等地区大国都作出了积极表态。然而，在周边国家当中，唯有印度的态度一直显得“与众不同”。

　　2014年2月中旬在新德里举行的中印边界问题特别代表第17轮会谈上，国务委员杨洁篪曾邀请印度共建“一路”。当时的印度国家安全顾问梅农口头上接受了中方邀请，并对“一路”做出积极评价。然而，后来印方称，中印边界问题特别代表会晤机制主要是为讨论边界问题而召开的，并不是讨论“一带一路”合作的适当场合。这表明印方对“一带一路”多有保留。

　　印度官员的表态也值得玩味。2014年5月底，副总统安萨里来北京参加纪念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纪念活动。当时中方曾向印方提出过是否加入“一带一路”。据印媒报道，安萨里答称：“我们需要更多的细节，才能够全面地研究是否加入。依据中印友好和合作的框架，中方的这一倡议必须透明，以免引发误会。”

　　今年2月，印度外交部长斯瓦拉吉在北京参加中印俄三方外长会后，媒体问她“印度为什么不加入中国的‘一带一路’”，她表示“印度并不需要给中国的计划开‘空头支票’”，并补充说印度会与中国在利益汇合的领域进行合作。而印度外交部发言人阿克巴鲁丁多次对外表明，不论是印度的“季风计划”还是“香料之路”，都不是和中方的“一带一路”相对立的，二者并非平行或互相取代的关系。显然，印度官方对“一带一路”的态度是“继续观望”，同时也不希望自己的政策被解读为是在反对“一带一路”。

　　但是，在中巴经济走廊和孟中印缅经济走廊的问题上，印度的态度非常明确。据印度NDTV网站报道，对于中巴经济走廊，印度已经向中国表达过对这一经济走廊通过巴控克什米尔的保留意见。关于孟中印缅经济走廊已经召开过二次小组协调会，迄今进展甚微，连走廊的基本路线图都尚未公布。分析称，这一经济走廊的建设，显然是“两头热（中国、孟加拉）中间冷（印度、缅甸）”。更重要的是，莫迪访日时，曾邀请日本参与印度东北部的经济发展项目，似乎他将热情更多地投入到与泰国、缅甸的互联互通项目上去了。

　　对于印度政府的这一态度，批评声音也不少。印度前国家安全顾问委员会主席Shyam Saran就认为，“印度不应该采取‘膝跳反射’反应，应该看看 ‘一带一路’哪些方面可以为印度服务并加以利用，同时还能规避经济走廊的消极后果。仅仅向中国说‘不’并没法使印度走远。”

　　此外，印度关于湄公河合作或印度洋沿岸国家协会的倡议，目前推进得并不好。对于莫迪政府提出的“季风计划”，Shyam Saran认为这是一种“象征工程”。“不能仅仅因为不喜欢中国的倡议，就硬要提出自己的口号。这不是应对挑战的方式。我们应该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应该严肃对待并致力于中印关系的发展。”

　　事实上，中印双方在“一带一路”上存在大量的利益汇合点。例如，尼泊尔水力发电的潜能巨大，印度对电力能源的需求很大，而中国的工程建设能力强大。三方如能拓展这方面的合作，合作的空间将是巨大的。莫迪还曾提出过“跨喜马拉雅山经济区”概念。该经济区除了不丹、尼泊尔，如果也能包括中国，势必会带来更多合作空间。

　　2006年开放的中印乃堆拉边贸市场，至今运营近十年，却一直没有繁荣起来。笔者2014年实地调查时，有当地商户抱怨说，印方设置了非关税贸易壁垒，中国商品事实上仅能在锡金邦销售。此外，印方连通往乃堆拉山口的道路都没有好好整修，使得商家到这里采购极为不便。今年边贸市场的开放协议即将到期，莫迪此访不出意料将会续签这一协议，是否有新的举措为边贸注入新的商机，也值得关注。

　　推进“印度制造”难度不小

　　据中国驻印度大使乐玉成说，在莫迪访华的三天中，估计两国将签署价值100亿美元的协议。高铁项目成为其中最受关注的亮点。 此前，中印双方已经同意加快实施钦奈-班加罗尔高速铁路区间项目。现在，中国正在积极推动价值360亿美元的新德里至钦奈高铁项目。

　　经贸合作一直是冷战后中印关系的亮点。两国此前甚至计划能够发展到1000亿美元。事实上，近年来却一直处在下滑态势，2011年时达到740亿美元，2015年据估算，这一数字只有700亿美元。印度方面的逆差则达到近400亿美元。

　　印度一直希望中方能够扩大进口，中国也曾组织贸易代表团进行大宗采购。去年习近平访问时，中国宣布在印度新建两个工业园区，投资200亿美元，助推莫迪的“印度制造” （Make in India）。（注：莫迪在去年的印度独立日上喊出了“印度制造”的口号，号召印度人民将印度建设成为世界制造业中心。）

　　只是，目前印度仍旧遭遇尾大不掉的征地难题。据悉，其中一个工业园区甚至尚未征到五分之一的用地。显然，莫迪此次带着几位地方邦的首席部长访华，也是意在直接敲定具体的项目合作。

　　提升印度软实力、讲好印度故事也是莫迪政府新举措的亮点。莫迪访华行程中，印度将在云南民族大学设立瑜伽学院，并在复旦大学成立甘地与印度研究中心。值得关注的是，两国或将签署相互进口电影的协议。5月14日起中国还将放映三部中印友好电影——《大唐玄奘》、《功夫瑜伽》和《大闹天竺》。

　　当然，莫迪此行最值得期待的也许是在北京天坛举行的瑜伽与太极的联袂演出，届时将能真正体会到中印两国的“两个身体、一种精神”。（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