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张敬伟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客座研究员。本文刊于6月27日东莞日报。

　　完全出乎意料，脱啦！既出乎专业机构的预测，也出乎舆论此前的判断，有网友之前曾信誓旦旦：“它要脱了欧，我就脱光”！但最终的结果，让人们傻眼。英国脱欧公投结果6月24日出炉，投票结果显示支持“脱欧”的票数以51.9%的微弱优势战胜“留欧”票数。不知网友是否兑现承诺，但卡梅伦有自知之明，“事情玩大了”，不得不宣布辞职。

　　有人欢呼胜利，有人说是一场灾难和噩梦。短期和中长期看，英国决定退欧，会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吗？会对全球经济产生什么影响？中欧经贸关系、人民币国际化等，会因此产生什么变数？本报特邀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赵俊杰、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客座研究员张敬伟、清华大学中国与世界经济研究中心教授袁钢明进行解读。

　　一体化受挫对全球影响可控

　　记者：您个人是赞成脱欧，还是留欧？如何评价英国公投脱欧对区域一体化、全球化的冲击？

　　赵俊杰：如果我是一个坚定的欧洲主义者，认为欧洲一体化前景光明，那我肯定就支持英国留欧；相反，如果对欧洲一体化持怀疑立场，不看好其未来前景，那肯定就倾向于支持英国脱欧。如果从中欧关系的角度，我个人是支持英国能留在欧盟。英国现在是中欧关系新的“发动机”。很长一段时间，中欧关系最重要的发动机是法国和德国，现在德国这个“单引擎”还是转动，而法国这个发动机近年来自身面临很多问题，已经处于半熄火状态。所以，现在中欧关系急需一个新的引擎，现在恰恰就是中英关系。近些年，英国政府非常重视对华合作，中英贸易持续增长，处于中国与欧洲贸易的第二位，中英贸易对中欧贸易拉动强劲。现在英国决定脱欧，的确会对中欧关系造成不利影响。

　　张敬伟：由于1975年脱欧（欧共体）公投的经历，加之国际社会几乎众口一词地不支持脱欧，包括英国和世界可能认为脱欧公投只是一场虚惊，但没有想到变成了事实。脱欧对英国、对欧洲对世界算是全球化的一次挫折。但总体体言，这种影响是可控的，不会产生持久的负面影响。全球货币和资本市场的反应，是短期和条件反射式的。

　　袁钢明：我恰恰认为，脱欧是英国理性的选择。我认为，英国决定脱欧，是欧元区问题造成的后果。欧元区的成立是一个错误，欧洲从关税、商品市场一体化，走到货币一体化，在货币一体化阶段，英国没有加入，是很明智的。如果欧洲一体化保持在欧共体或欧盟范围内，当然是很好的，但往前迈入一步，建立欧元区，道路就走偏了。很多人认为，货币一体化之后，岂不是不用互换货币，也不用担心汇率波动了？但英国人不这么认为，欧洲央行在德国法兰克福，货币一体化之后，货币的数量、利率等要由欧洲央行来决定，英国人反问：“我们的货币政策怎么可能由别的国家决定”？

　　记者：有分析说，英国脱欧对全球市场的影响甚至超过美联储加息？

　　张敬伟：这只是说法之一，也有人认为英国脱欧类似于雷曼兄弟破产带来全球性金融危机。英国脱欧的影响到底如何，关键还是要看市场表现。我更倾向认为英国脱欧带来的市场反应是暂时的，风险可控。

　　记者：连锁反应是否可能打开潘多拉魔盒，其他国家效仿，最终让欧盟解体？

　　张敬伟：英国脱欧对欧盟而言是挫折但不是挫败，更不会引起脱欧骨牌效应。原因有二：一是如前所述，英国是岛国，有和欧洲若即若离的政治传统。英国脱欧，有特殊性，但不具有普遍性。二是欧陆国家对欧盟有相当的忠诚度，这种忠诚度建立在5亿人的统一大市场基础上，背靠大树好乘凉，不会有更多欧盟国家学习英国。不过，以脱欧或退出欧元区作为讨价还价的手段，还是会有的，譬如希腊。

　　赵俊杰：英国脱欧就会造成欧盟根基坍塌？我认为，这在理论上或者可以讲得通，但在现实中，出现这种情况，可能不会那么快。尽管欧盟现在遇到很多问题，但是，我们要认识到，欧洲一体化本身就是一个创新实践，在此过程中，基本十几二十年的一个周期，有高峰也有低谷。上世纪80年代，也出现过类似的受挫低谷，当时要建立统一大市场，就有很多人不干，但是最终统一市场建立起来；2000年，欧元问世之初，也遭遇了很多人不信任、不看好，但走到现在，欧元集团逐渐庞大。现在，欧洲一体化处于受挫的低谷，欧盟需要更多时间去抚平英国脱欧造成的创伤、化解其中的负面效应。

　　袁钢明：我个人的看法是，欧元区必然走向失败，根本原因是，其试图在不同国家，实行同一个货币政策。各国经济情况差异很大，货币政策取向肯定不同，如果区域内一国是紧缩货币的国家，那么，其他宽松货币的国家，就有可能受到损失。基于这样的原因，区域内发生债务危机时，不但会把欧元区国家拖进来，而且会把欧盟其他国家，包括英国也拉进来，大家出钱，援助欧元区，解决危机，这是英国脱欧的重要原因。总体上，英国决定脱欧，是欧元区长期以来经济下滑、麻烦不断、看不到前景的一个必然后果。

　　赵俊杰：以英国为首的怀疑区域一体化、反对全球化的力量逆流而动，全球化与反全球化运动积累了很大矛盾，此次英国脱欧成为其反全球化的一个导火索。从这个角度讲，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出现英国脱欧这种情况，也有一定必然性，欧洲一体化在启动那天起，一体化与分离化、破碎化就是同时存在的，相互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在全球化、一体化浪潮下，每个国家都不能置身事外，但英国恰恰不是一体化的弄潮儿，而是具有浓厚的孤立主义传统，对于欧洲一体化，历史上，英国一直是持实用主义态度进行观望，即使加入之后，也是三心二意，现在它是得了便宜之后还卖乖，成为反一体化的一面旗帜。

　　人民币的国际化进程或受影响

　　记者：英国脱欧对中欧关系将产生怎样影响？推动欧盟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面临更大困难？

　　赵俊杰：如果站在纯粹改善中英关系的角度，我个人倒是支持英国脱欧，脱欧对中英关系是利大于弊。欧盟已经是一个官僚集团，一些欧盟国家就主张，不要与中国走得太近、太快。比如，在是否给与中国市场经济地位问题上，一些国家对来自中国的竞争心存担忧。英国对华外交比较务实，现在英国决定脱欧，它就不再受欧盟条约限制，而可以独立宣布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中英之间的投资谈判进程可以加快，双边合作的能量可以充分释放出来。

　　张敬伟：中欧关系不会产生颠覆性的变化。欧盟是否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并不在于英国是脱欧还是留欧。欧盟内部向来争争吵吵，英国并不能改变欧盟整体的决定。相反，离开欧盟的英国或可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对欧盟产生一定的倒逼压力，即如英国加入亚投行带来的示范效应一样，但这还需观察。

　　记者：英国脱欧之后，伦敦在全球金融中的地位会下降吗？人民币国际化进程是否因此受到影响？

　　张敬伟：伦敦作为全球金融中心的地位不是一天形成的，脱欧或暂时让关涉欧盟的金融要素（如欧元清算）撤回到欧盟成员国，但从长期看无损伦敦的全球金融中心地位。独立的英镑依然是全球主要货币，英国依然是全球第五大经济体。伦敦是人民币第二大离岸交易中心，中英资本市场也在深度合作中。英国脱欧，不会影响人民币国际化进程。相反，为了扩大人民币在欧元区的影响力，人民币会在欧盟成员国设立新的人民币离岸交易中心，形成人民币在欧洲的多离岸交易中心，加速促进人民币的国际化进程。

　　赵俊杰：从短期、近期来看，英国脱欧对人民币国际化影响是比较大的。脱欧消息一出，英镑兑美元汇率的波动很大，这对金融债券市场产生剧烈影响，人民币汇率等也受到连带影响。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首先是要对欧化，如果人民币可以与欧元直接结算，而无需依托美元，就会节省很多成本，在这个过程中，英国是人民币对欧化的一个重要支点，这个支点刚刚发挥作用，现在却掉链子了，所以近期对人民币国际化影响大。当然，从长远看，英国脱欧的不利影响会逐渐平息，而人民币国际化会照样推进下去，会照样推进人民币对欧化，但预计相关进程会缓慢一些。

　　袁钢明：英国脱欧，对人民币推进国际化会有不利影响，对中国其他金融国际化战略，比如亚投行等，都会产生不利影响。英国决定退欧，可以视为对欧元区错误道路的一种纠错。全球经济发展的历史表明，各国保持独立的货币政策，然后再有货币基金组织的协调，这已经够了。试图采用统一化的货币政策，是天真浪漫、不切实际的想法。英国普通老百姓也看到，英国卷入欧洲一体化，是不合算的，但在公投之前，民意测验表明，留欧占据主流，但最终公投结果是脱欧，这也说明，人们在公开场合反对欧洲一体化面临压力，不敢公开自己的立场，但他们内心对问题有清醒认识。英国人何尝不知道退欧带来的不利冲击？但他们宁愿承担那样的冲击，也选择脱欧，宁可短痛不让长痛。

　　长期看对中国对外投资影响不大

　　记者：英国脱欧对中国对外贸易、中国企业对外投资，产生怎样的影响？很多中国投资者之前将英国作为进军欧洲市场的跳板，万达集团董事长王健林此前曾说：英国脱离欧盟，弊肯定大于利。

　　袁钢明：英国脱欧对中国对外贸易不利？不能简单这样讲。短期内，肯定会造成冲击和震荡，甚至会引发一些危机，但是，这是欧洲一体化纠错不得不付出的代价，长远来看，英国脱欧是正常的选择。英国脱欧之后，整个欧洲与中国的贸易还会保持下去；相反，欧元区的错误得不到纠正，甚至最终衰退下去，对中国才是不利的。脱欧之后，人民币汇率有变动，但是，在人民币、欧元、美元关系之外，影响人民币汇率的还有其他因素。

　　张敬伟：长期看，对中国贸易、企业投资没有实质性影响。短期看，对中国投资者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譬如脱欧造成的英镑贬值，会造成投资者资产缩水。但既然是投资，就须考虑到市场风险，而且投资者应着眼于中长期，否则就是投机了。长期看，如前所述，对英镑的全球主要货币地位、伦敦的金融中心地位不会造成大的影响。所以，对英投资依然是中国资本和产能项目的优选项。更重要的是，英国脱欧盟不是脱欧洲，即使是立刻启动脱欧程序，完成脱欧也要2-10年时间，这是一个复杂、冗长的谈判过程。甚至，不排除英国政府通过实质性操作，逆转脱欧结果。总之，政治家、经济学家、投资家和主流舆论对英国脱欧的负面影响有夸大之嫌。既然脱欧已是事实，但也不必过度反应。对中国言，英国和欧盟都是中国在欧洲的两大战略支撑点。

　　赵俊杰：中国希望，英国成为中欧关系深化的发动机，希望借助英国金融中心的地位，四两拨千斤，深化与欧盟的合作，现在一旦脱欧，对中欧经贸造成了实实在在的不利影响，欧洲与中国的经贸合作力度可能减弱，在货币结算、外汇交易、证券、投资理财等方面，中欧关系会因英国脱欧，受到伤害。（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