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英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研究员，本文刊于9月5日中国经济时报。

　　G20主要任务逐步从危机应对向长效治理转变，贸易议题的重要作用日益凸显，同时基于以大规模跨国投资驱动、高增长中间品贸易为特征的全球价值链步入深度调整期，因而构建以全球价值链为指向的贸易治理新框架成为全球经济治理的核心议题之一。为此，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约请对该领域长期跟踪研究的学者，就将构建以全球价值链为导向的贸易治理体系的背景、必要性和具体政策建议展开了讨论；并且预见此次G20杭州峰会将为促进强劲的国际贸易投资增长，提升包容协调的全球价值链做出贡献。

　　嘉宾

　　刘英 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研究员

　　张茉楠 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战略研究部副研究员

　　黄薇 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全球治理研究室主任

　　G20峰会将提升全球价值链

　　中国经济时报：近年来，贸易议题在G20会议的重要作用日益凸显，此次G20杭州峰会将“强劲的国际贸易和投资”作为主要议题之一，其折射了国际政治经济背景的哪些因素？

　　刘英：在世界经济增长乏力、贸易锐减的背景下，以构建创新、活力、联动、包容的世界经济为主题的G20杭州峰会设置了包括创新增长方式、更高效全球经济金融治理、强劲的国际贸易和投资、包容和联动式发展四大议题。我们有理由相信G20峰会将开启国际贸易和投资增长的重要引擎，提升全球价值链。

　　从2008年G20领导人峰会开始举办至今，经济增长一直是各届峰会集中讨论的核心议题。目前全球贸易锐减，世界经济增长依然面临下行压力。国际贸易投资领域面临碎片化、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等问题，亟须G20发挥引领作用。G20国家的GDP占全球90％、贸易占80％、吸收外资额占70％、对外投资额占80％，G20亟须加强国际合作，承担起提升全球价值链，重启贸易投资引擎的重担。

　　张茉楠：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全球遭遇百年不遇的大变局，世界经济步入深度调整与结构再平衡的“新平庸”状态；以贸易全球化为主要特征的全球化遭遇逆流，全球贸易增长持续低迷。

　　根据世界贸易组织（WTO）发布的全球贸易增长报告，1990—2007年全球国际贸易增长6．9％，2008—2015年平均增长约3．1％，过去一年，全球贸易增长降为1．2％，不到2008年金融危机前10年平均贸易年增长率6．7％水平的一半，贸易对GDP的创造效应不仅大大下降，而且其下降幅度还远高于GDP的下降幅度，低迷的贸易增长对经济发展和就业前景造成负面影响。因此，如何重振贸易增长引擎，打破世界经济增长停滞的僵局？如何借助G20平台积极构建面向下一代的贸易政策新框架对实现全球新的增长繁荣具有深远意义。

　　全球经济增长不稳定亟须构建全球价值链贸易体系

　　中国经济时报：目前，以大规模跨国投资驱动、高增长中间品贸易为特征的全球价值链步入深度调整期，请问构建全球价值链贸易体系对经济增长引擎的拉动具有哪些深远意义？

　　张茉楠：全球价值链是先导性议题。在早前的G20会议、APEC会议、中国—东盟领导人会议等全球、区域治理平台上，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就提出了一系列新的全球贸易合作与发展理念。特别是在APEC工商领导人峰会上，习近平主席在主旨演讲中再次强调，要建立“共享协调、开放、包容的全球价值链”“提高亚太经济在全球供应链中的地位”“优化亚太供应链、产业链、价值链，形成亚太规模经济效应和联动效应”。

　　事实上，全球价值链贸易的快速发展早已深刻改变了世界经济格局，也改变了国家间的贸易、投资和生产联系。全球价值链这一新贸易体系归结起来有三个显著特征：一是最终产品经过两个或两个以上连续阶段的生产；二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国家参与生产过程并在不同阶段实现价值增值；三是至少有一个国家在生产过程中使用进口投入品，因此产生了大量的中间品贸易和增加值贸易。

　　而近年来的贸易增长停滞与全球价值链合作的受阻与放缓有着直接而密切的关系。进入本世纪以来，中间产品贸易对世界各经济体的重要性显著增加，占整个服务贸易的70％，整个货物贸易的三分之二。然而，目前的国际贸易规则仍以最终产品为对象，对以中间品贸易为特征的价值链贸易形成了较大的不兼容性。据联合国贸易与发展会议（UNCTAD）统计，全球已形成400多个RTA（区域自贸协定），这种类似“意大利面碗”的RTA不仅增加了商品贸易跨国流通的复杂性，其逆全球化的“竞争性区域集团”的形成，也导致大量的贸易转移，割裂了全球价值链的分工与合作。

　　刘英：世界经济增长的不平衡不稳定亟须重启贸易投资引擎，我们认为当前世界面临的三大格局变化，更需要让更多发展中国家及中小企业参与到包容均衡的全球价值链当中来拉动贸易投资这一经济增长引擎，进而带动全球经济可持续均衡增长。

　　首先，新工业革命带来世界格局的变化。信息技术革命以来，包括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物联网等从根本上提高了劳动生产率，组织架构的扁平化密切了全球价值链。这也导致了发展中国家的异军突起。而美欧先后经历了2008年金融危机和2009年欧债危机，发达国家在全球经济增长的比重过半改为发展中经济体占比过半，世界经济格局发生了根本变化。目前中国和印度已赶超了德国和日本分别位列全球第二和第三位。

　　其次，贸易投资保护及其碎片化阻碍全球化进程且严重阻碍世界经济增长。由于经济增长放缓，各国自救不暇使得贸易壁垒重新筑起，据今年6月份WTO的G20监测报告显示，在最近7个月，G20经济体就出台了145项保护主义措施，创2009年以来最高，其中有89项属于传统的反倾销和反补贴关税等贸易防御措施。而包括英国脱欧等迹象也表明，全球化进程面临停滞的风险。

　　最后，国际贸易投资锐减亟须包容协调的全球价值链。国际投资从2009年下降40％，到2014年下降16％。据WTO和联合国贸发会议（UNCTAD）预计，今年国际投资增速预计降低10％—15％，而全球贸易增速将是连续第5个年头保持在3％以下，严重低于全球GDP的增速。世界经济增长的不平衡不稳定亟须重启贸易投资引擎，让更多发展中国家及中小企业参与到包容均衡的全球价值链当中来拉动贸易投资这一经济增长引擎，进而带动全球经济可持续均衡增长。

　　加快构建以全球价值链为指向的贸易治理新框架

　　中国经济时报：如何评价此次首脑峰会之前的G20贸易部长会议成果对全球价值链贸易体系的促进？

　　张茉楠：此次G20贸易部长会议更是发布了G20历史上首份贸易部长声明，批准了三份文件：世界范围内首份《G20全球投资指导原则》《G20全球贸易增长战略》和《G20贸易投资工作组工作职责》；达成了两项共识：加强多边贸易体制以及综合施策，帮助发展中国家、中小企业融入全球价值链，无疑这些共识的达成将对当前全球广泛的贸易停滞产生重大推动作用。

　　刘英：为应对世界格局变化促进贸易发展，今年在首脑峰会前首次举办了G20贸易部长会议，所取得的促进包容性全球价值链和支持多边贸易体制这两大共识将促进国际贸易和投资增长。贸易部长会议达成的贸易增长、投资政策原则和工作机制等三大重要政策文件成果，将为形成包容性全球价值链奠定重要基础。

　　中国经济时报：较高的贸易摩擦成本和贸易投资保护主义也对全球价值链贸易造成很大的伤害，因而加快推动全球价值链构筑贸易规则和贸易治理新框架是当务之急，请问对构建以全球价值链为指向的贸易治理新框架有何具体建议？

　　张茉楠：在全球价值链下，中间产品贸易壁垒会产生累积和放大效应，显著提高贸易保护成本。中间产品要进行多次跨境交易，即使这些关税和非关税措施水平很低，保护程度也会被多次累积，进而严重影响最终产品成本与价格。因此，必须进一步降低平均关税水平，削减关税峰值和最高关税，鼓励部门贸易自由化（零关税），抑制关税升级，取消进出口中的配额和其他数量限制。

　　我们认为，下一步必须减少中间品环节的征税，修改原产地规则中累计原则以鼓励区域价值链贸易发展，大幅降低中间品贸易成本，进而消除价值链壁垒。应该加快G20与APEC的成果对接，在G20贸易增长战略的框架之下，加快推动全球价值链伙伴计划，构筑面向下一代的贸易规则和贸易治理新框架。

　　黄薇：实现全球价值链利益的最好方式是多边主义。面对全球价值链主导贸易新格局和规则变化的大背景，全球价值链的大发展呼唤真正公平的全球贸易规则，但这却需要—个漫长的过程。当前，美欧等发达国家更加强调在全球治理中的领导权、高标准，主张建立更“开放、公平、自由”的规则体系，而新兴经济体则更强调合作，注重贸易与自身发展的关系，倡导建立适合本国经济发展阶段的贸易规则。

　　从全球价值链和国际生产网络演进的大趋势看，多边贸易体制和规则完善，需要将区域自贸协定置入真正全球化的价值链中考虑。各类区域贸易协定在新的国际贸易规则高标准框架下，应该秉持开放、透明、非歧视的原则，朝着统一的多边规则而努力，继续推动以“巴厘一揽子协议”为代表的多边贸易体制在全球框架下运行。这是实现全球价值链利益，增进全球经济福利，完善全球贸易治理的最好方式。

　　张茉楠：首先，积极构建全球价值链导向的开放包容性政策体系。鉴于全球价值链建设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涉及到创新、劳工技能水平、基础设施建设、跨国企业社会责任标准、环保等，影响到一国在全球价值链的水平，因此，构建包容性全球价值链的政策体系应统筹考虑产业政策、创新政策、劳工政策、环保政策等的综合协调。此外，WTO“巴厘一揽子协议”早期收获中的贸易便利化协定将极大促进全球贸易和价值链新兴发展。因此，G20框架内依然可以达成支持贸易便利化措施的共识，不仅在G20成员国推行贸易便利化措施，还须积极促成WTO贸易便利化协定的早日生效。

　　第二，以降低成本为切入点，提升全球价值链合作水平。降低进入成本是提升全球价值链分工和国际产业合作水平的核心和关键环节。此次G20成员国已经达成一致采取措施降低贸易成本，并鼓励所有世贸组织成员全面实施《贸易便利化协定》。我们认为，降低成本不仅包括一般意义上的贸易成本，还应该包括那些阻碍贸易便利化的非关税壁垒和摩擦成本。非关税壁垒很重要的一个成果是WTO的贸易便利化协定（TFA），G20应推动该协定的早日生效。根据规则，TFA生效的条件是超过2／3的成员国批准。目前，基于国内程序批准该协定的成员才60余个，离2／3的前提条件尚有不小差距。G20应在促成TFA的生效方面进行讨论、做出努力。此外，G20还应致力于降低金融危机以来的贸易保护措施。根据WTO统计，金融危机以来，各国施加的贸易限制措施明显增加。为降低各国贸易保护措施，G20除像原有的峰会那样将反对贸易保护主义写进共同声明外，还应试图建立监测贸易保护措施的指标，对全球贸易保护程度进行量化和预警，积极消除价值链的制度壁垒。

　　第三，加大全球软硬基础设施建设，提升价值链参与水平。在全球价值链的基础设施布局中，既包括硬性基础设施建设，比如公路、港口、机场、电信、互联网等的高效连接，也包括软性基础设施的建设，积极增加知识资本和人力资本投入，促进产学研的合作对于提升全球价值链参与合作水平有根本性作用。本质而言，全球价值链最核心的是知识资本的竞争。全方位夯实研发与创新基础，尤其要促进人力资本和创新体系建设，加快促进G20国家在产、学、研三者的紧密融合，推动全球价值链和创新链的融合。

　　最后，构建基于全球价值链的大中小企业伙伴计划。促进中小企业融入全球价值链，TPP的中小企业章节也是致力于促进中小企业参与国际贸易和投资活动。因此，未来可以考虑：一是在G20框架下取缔具有保护性质的非关税措施，构建“全球价值链大中小企业伙伴关系计划”，在知识产权保护、税收减免、技术转移、市场监管等方面给予政策支持，使小企业更好地融入到全球价值链分工网络中，更好地发挥原材料供应商、零部件供应商、生产出口商、跨国公司分包商以及进入海外市场的服务商等的作用。二是基于安塔拉倡议，G20成员国应当加大扶持中小企业参与全球价值链和国际经济体系。鼓励并支持世界中小企业论坛，作为加强市场中小型企业新兴发展的协调机构。三是支持并加强国际组织的贸易融资和贸易促进的工作，特别是支持中小型企业和新兴市场经济体的机构。四是通过国际商会和B20机制，加强促进中小企业在全球价值链参与的对话和交流，并将这种对话交流机制化、平台化、常态化。

　　G20杭州峰会将引领各国提升全球价值链

　　中国经济时报：回到此次G20杭州峰会，能否预见该峰会将从哪些方面拉动全球贸易投资，引领各国提升全球价值链？

　　刘英：可以预见，G20杭州峰会将为促进强劲的国际贸易投资增长，提升包容协调的全球价值链做出贡献。根据我们的研究认为，G20峰会对全球价值链贸易体系的重视可以拉动全球贸易投资，从而引领各国提升全球价值链，主要在五大方面体现。

　　第一，为提升全球价值链降低关税壁垒。数据证明一国GDP发展水平与其参与全球价值链的程度呈正相关关系。在70多年来的双多边贸易体制下，全球关税水平已经由40％多下降到6％。但由于全球价值链的深度融合，目前中间品的贸易成为跨境贸易的主流。据WTO统计，发展中经济体的贸易成本相当于219％的从价关税，据联合国贸发会议统计，全球中间品贸易占比超过80％，超过70％的服务进口属于中间服务，超过50％的制成品进口属中间品。因此，降低中间品的关税水平将直接提升全球价值链的效率和水平。

　　第二，提升投资贸易便利化水平。为提高全球价值链效率，需要进一步提升投资贸易便利化水平，降低贸易成本。G20贸易部长会议承诺在加强贸易投资政策协调方面确保贸易投资及其他公共政策相互促进，推动构建开放、可持续和包容的全球价值链。据研究，落实《贸易便利化协定》，将降低全球贸易成本的14％，将增加出口1万亿美元。其中不仅会为发展中国家提供7300亿美元的出口额，而且还会缩减进口贸易时间的47％和出口贸易时间的91％。而畅通的基础设施，快捷的物流水平，通关一体化等都将加强全球的互联互通，有效提升全球价值链水平。

　　第三，通过扩大服务贸易，促进市场开放来优化全球价值链。在新世纪的全球贸易投资当中，服务渗透到了生产和流通的每一个环节，在提升服务贸易的同时将促进货物贸易的增长。据统计，二十国集团的出口增加值当中有42％属于服务部门，另外制造业和农业当中近20％的生产成本是服务成本。加强和提升服务贸易不仅能够有效增加贸易的增加值，更是管控全球价值链的重要环节和手段。

　　第四，促进跨境投资提升全球价值链。目前双多边的投资协定超过3300份，国际经贸投资规则的碎片化构成了跨境投资的障碍，亟须统一的投资规则来重启投资贸易这一全球经济增长的引擎。《G20全球投资指导原则》作为世界首份关于投资政策制订的多边纲领性文件，不仅确立了全球投资规则的总体框架，为各国协调制订国内投资政策和商谈对外投资协定提供重要指导，也为弥合国家间投资政策利益分化，加强多边投资政策协调迈出历史性一步，将为促进全球投资增长提供长远制度性引领，加速全球价值链的升级。

　　第五，促进中小企业融入全球价值链。联合国贸发会议数据表明，在全球价值链当中，由跨国公司主导的占到全球贸易的80％。在信息化时代，无论技术创新还是创造就业，中小企业都占多数，在发展跨国公司作为全球价值链重要力量的同时，需要加大发展中经济体，尤其是中小企业参与全球价值链的力度，增强中小企业参与全球价值链的角色作用。基于全球价值链来增强发展中经济体、中小企业与发达经济体、大型跨国公司间的互动，增强价值链内部的协作，发挥其在价值链上的协同效应，将有助于各经济体深度参与国际产业分工协作，是带动发展中经济体及中小企业融入全球价值链的有效路径。

　　此外，在电子商务迅速发展的今天，促进电子商务的发展以及制定电子商务规则也是促进中小企业参与到全球价值链的重要手段，是落实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重要举措。

　　G20杭州峰会将在贸易投资领域务实推进全球贸易增长，形成全球投资指导原则，提升全球价值链水平，促进全球经济实现强劲、可持续、平衡和包容增长。（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