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5-07-01 作者: 王义桅
此次“一带一路”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强调投资、贸易便利化,并最终建欧亚自贸区,是经济合作的大战略。战后国际经济体系早已遭遇重重挑战,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更是如此,欧美谈TTIP(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就是为了继续制订全球化新的、更高的标准,防止中国等新兴国家制订标准。
王义桅著作——《“一带一路”机遇与挑战》
人物介绍:王义桅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国际事务研究所所长,欧盟研究中心主任,重阳金融研究院、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兼任中联部当代世界研究中心、察哈尔学会、春秋发展战略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曾出版专著《“一带一路”:机遇与挑战》、《海殇?——欧洲文明启示录》(中英文版)等8部。
高端访谈:
王义桅除了诸多学者身份,王义桅还是《“一带一路 ”: 机 遇 与 挑战》一书的作者,这本书首次从国际关系视角系统地对“一带一路”相关问题进行分析和探索,连蒙古国总统都向其索要。
在《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以下简称《愿景与行动》)的出台过程中,王义桅数次参加专家座谈会,并就文件中的提法、措辞等诸多细节提出自己的意见。
5月25日,在赴新加坡参加香格里拉对话会前夕,王义桅在人民大学的办公室接受了华西都市报记者的专访 , 王 义 桅 说 :“‘一带一路’是新的合作模式,不仅是双赢,而且是共赢,不仅是域内国家共赢,域外国家也受益,这是中国对全球化的一个重要贡献。”
A 谈“一带一路”的包容与开放
“新的合作模式下,不仅是双赢,而且是共赢”
华西都市报:《愿景与行动》是一份重要纲领,它的出台经过哪些过程?
王义桅:经过了数论的研讨和修改。当时外交部等相关部委多次召开起草研讨会,我也参加了多次,大家就文中的措辞、提法等细节一点一点进行推敲,在经过多轮修改后,形成最终文本。这是一份顶层设计的东西。
华西都市报:随着《愿景与行动》发布,“一带一路”顶层设计已经有了,那么在接下来的落到实处工作中,重点在哪里,应该怎样做?
王义桅:“一带一路”建设不是一头热的问题,重点要看对方的需求。
如果从世界地图来看“一带一路”建设的意义就更明显,从新疆直接到了欧洲。欧亚大陆被称为“世界岛”,以前阿富汗是世界岛的中心,后来发现技术的偏移,新疆将来是世界岛的中心。再向北延伸——蒙古国。我到土耳其开会,见到蒙古国总统。蒙古国总统高兴得不得了,他们没有出海口,但现在随着“一带一路”的建设,从新疆通过瓜达尔港去巴基斯坦,可以直接连通印度洋。另外,就是要抓住区域性的支点国家,比如中亚的哈萨克斯坦、南亚的巴基斯坦。
现在大家都在关注瓜达尔港,我认为不能把它当作一个个案来看。“一带一路”是互联互通,把已有的东西串在一起,像珍珠链一样。把没有的先建好,形成系统效应,这是需要合作建的。瓜达尔港不仅是一个港,应该放在“一带一路”的旗舰工程、样板工程,和印度洋整体港口的链条上来看待。
华西都市报:外交部长王毅曾表示:“一带一路”是中国向世界提供的公共产品。这句话该怎样理解?
王义桅:“一带一路”是新的合作模式,不仅是双赢,而且是共赢,不仅是域内国家共赢,域外国家也受益,为什么英国人会加入亚投行呢?因为它推动了全球贸易、投资,这是对全球化的一个重要贡献。
另外,“一带一路”也是包容的,比如中国丝路基金的首席法律顾问就是来自美国的耶鲁大学,此人之前在世行等国际组织任职,这说明“一带一路”是开放的,对全世界开放。
B 建设“一带一路”为何是必然?
“改革开放累积了大量的优势、财富,同时也累积了很多问题”
华西都市报:您曾提到“一带一路”是一种必然,为什么这么说?
王义桅:一方面,因为35年的改革开放积累了很多的问题,为了解决这些问题而建设“一带一路”;另一方面,35年改革开放累积了大量的优势、财富,所以我们有能力去搞“一带一路”。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
第一个问题就是投资过多。比如2013年投资对中国经济增长贡献是54.4%,在人类历史上其他国家最高是40%,怎么把过高的投资降下来?就是从国内投资转移到国外投资,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发展模式的不可持续,大量靠出口、沿海地区加工贸易,这显然是有问题的。这个问题怎么解决?现在要开发内需,原来讲的是开发西部,把市场做大,但西部当时为什么不能直接走向更大的市场呢?因为那时候技术条件没达到。后来通了高速公路、高铁,技术互联互通,把陆上的成本降低了,那么开发思路就变了,这是思路上一个重要的变化。
第三个是改革开放累积的问题。西方发达国家,尤其以美国为代表说中国是全球化的最大获益者,所谓“搭了便车”,所以现在要把全球化的门槛变高。在这种情况下,不是简单地跟世界接轨就能解决问题的,所以我们要创造自己的全球化,不能被动加入人家创造好的全球化,这是一个重要的标准问题。
华西都市报:那问题的第二个方面呢?
王义桅:35年改革开放,我们的比较优势让我们可以做“一带一路”。
过去35年改革开放积累的比较优势,使中国有能力推动“一带一路”建设。中国目前具有劳动力、资本、技术、运行和管理经验等五大优势。能够把这些优势变成标准和规则制定权,是“一带一路”的一个重要思想。
比如说高铁,中国运行的高铁是世界上最长的。距离最长,说明技术上有优势,技术是世界上最领先的。然后还有运营的管理经验,中国人讲“要致富先修路,要快富修高速”,这是我们的优势。中国这样的优势越来越往高端迈进。那么,把这种优势变成一种准则,变成一种规则,拥有规则制定权,这是“一带一路”重要的思想。此外,还有文明复兴的必然,参与全球化规则制定等等。
C 如何应对风险与挑战?
“确立两容、两分、一抓的思路,消除丝路威胁论”
华西都市报:这些是中国的优势所在,但您在《“一带一路”:机遇与挑战》一书中,首次从国际关系视角系统地对“一带一路”相关问题进行分析和探索。您认为,“一带一路”对中国来说,最大挑战和风险是什么?
王义桅:第一是政治风险尤其是地缘政治风险。“一带一路”沿途与沿岸地区,存在政治风险及众多不稳定因素。
第二是非传统安全风险。在“一带一路”所涵盖的区域,国际恐怖主义、宗教极端主义、民族分离主义等三股势力有再度抬头的可能性;另外,气候变化、极端天气、水资源冲突等也可能将中国卷入进去。
第三是传统安全风险。基础设施投资大、收益慢,多具有战略性与长期性,有赖于沿途国家的政局稳定、对华关系稳定。
第四是法律与道德风险。中国企业走出去,需要严格遵守所在国的法律,但是因为“一带一路”所涉及国家多、差异大、社会发展阶段不同,所要注意的法律问题亦格外复杂。
因此,“一带一路”需要几代人的努力,现在所做的只是一个铺垫。如果要给一个年限的话,那可能要到2049年才能基本实现。
华西都市报:那么中国该如何应对“一带一路”的风险与挑战?
王义桅:确立两容、两分、一抓的思路。
所谓“两容”,一是与当地已有合作架构的兼容,尽量不另起炉灶;二是与域外力量的包容,不是排挤俄美欧日等域外势力。
所谓“两分”,就是分好工、分好责,不能全包。必须让当地利益攸关方和社会力量对接上,把我要维护安全变成他们要维护安全。
所谓“一抓”,就是抓住欧洲。“一带一路”并非中国单向推,终点站是欧洲,需要西头来主动对接。尤其是要借助欧洲运筹好中美俄大三角关系,调停乌克兰危机。
此外,推动地方与沿途、沿岸、沿线国家“结对子”,加强丝路公共外交,也是化解“一带一路”风险,消除“丝路威胁论”的必要举措。
D 四川机遇在哪里?
“在‘一带一路’的推进过程中,四川将会有更大的市场”
华西都市报:欧亚自贸区,对于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它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或机制存在?
王义桅:此次“一带一路”与欧亚经济联盟对接,强调投资、贸易便利化,并最终建欧亚自贸区,是经济合作的大战略。战后国际经济体系早已遭遇重重挑战,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更是如此,欧美谈TTIP(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就是为了继续制订全球化新的、更高的标准,防止中国等新兴国家制订标准。
欧亚自贸区建设,将中俄两大金砖国家的经济合作上升到洲际层面,将来还可能吸纳印度加入,与金砖机制对接,推动国际政治经济秩序朝向更加公正、合理、包容、有序的方向发展。
华西都市报:四川在“一带一路”中的定位为:打造成为国家实施“一带一路”战略的重要交通枢纽和经济腹地。您认为四川在“一带一路”的建设中有哪些机遇?
王义桅:在“一带一路”的推进过程中,四川将会有更大的市场。随着高铁的修建,成都南北都有出口,南北通达,这是成都获益的最大优势。另外,成都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上有后发优势。将来,川妹子不必到沿海打工了,而是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大显身手。成都的蜀文化会吸引“一带一路”国家人民前往学习、旅游。
丝路·新视角
王义桅香格里拉对话激辩
“一带一路”并非对外战略而是合作倡议
5月29日至31日,来自26个国家和地区的防务部门和军方领导人齐聚新加坡,参加第14届香格里拉对话会(简称“香会”)。作为国际问题研究学者,王义桅受邀香会并发言。
同时,春秋发展战略研究院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专门主办“一带一路”分论坛,王义桅说,在这个论坛上,可以看出中外对“一带一路”的不同理解。
王义桅说,关于“一带一路”是否为中国战略,抑或是兵法,中外与会者辩得不可开交。在英文中,“战略”(strategy)是与军事密切相连的;而中文“战略”是日常用语,与军事无关。
王义桅认为,从传统意义上说,“一带一路”并非“战略”;但从非传统意义而言,“一带一路”对内可以称为“战略”:发展战略、合作战略,对外则称“倡议”——国际合作倡议——较好,以免引起误解。
王义桅说,不管怎么称呼,“一带一路”将深刻影响中国与世界关系,这是不争的事实。这可以从三个方面理解:
一、中国全方位开放的必然逻辑。从开放的内涵上来讲:“引进来”转向“走出去”,引进来和走出去更好结合,培育参与和引领国际经济合作竞争新优势,以开放促改革;从开放的广度上来讲:为发展中国西部地区,实施向西、向南开放的战略,形成全方位开放新格局;从开放的深度上来讲,顺应世界区域经济一体化发展趋势,以周边为基础加快实施自由贸易区战略,实现商品、资本和劳动力的自由流动。
二、中国周边外交的升级换代。周边是我安身立命之所、发展繁荣之基。面对美国“重返亚太”后,以中国与个别周边国家的领土、领海争端为借口,制造中国与周边国家关系紧张与摩擦,恶化中国周边环境。“一带一路”倡议以发展求安全,以安全促发展,跳出这一周边陷阱,推行综合、合作、共同、可持续的新安全观,倡导中国与周边国家共同打造政治互信、经济融合、文化包容的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是中国周边外交的时代升华。
三、中国从融入全球化到开创全球化。近年来,美国认定中国是全球化最大得益方,指责中国“搭便车”,因此加速推行TPP将中国排除在更高标准全球化之外。中国不能指望通过国际接轨、融入全球化解决未来经济发展及国际话语权提升等问题。这就是“一带一路”所肩负的时代使命,因此把欧亚大市场、自贸区建设作为基本目标。
“正是从以上三方面说,‘一带一路’不能简单称为中国对外战略,而是中国的合作倡议或公共产品。”王义桅说,会上有外国与会者将“一带一路”理解为建基础设施项目,并质疑基础设施并非国际公共产品。(本组稿件采写华西都市报记者王国平)(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