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亚非系原外交部副部长，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本文刊于12月14日《21世纪经济报道》。

　　2016年美国大选特朗普出奇制胜，无疑是美国政治历史的“大地震”，其对美国政治生态和社会架构、对美国整体外交政策、对全球经济治理的影响将是巨大、深远的。“地震”是破坏性的，特朗普上台会打碎一些旧的规则和承诺，当然作为美国总统，也会维护总体于美国有利的国际秩序和全球治理体系。

　　特朗普虽无从政、执政经验，但他长期经营企业，在美国社会和政治中耳濡目染，竞选期间的讲话，有些是竞选策略，有些确实代表了他真实的想法。他声称上任后就废弃TPP，这与他所反复强调的“America First”（美国第一）是一致的，不乏反全球化的含义。如果美国退出TPP和气候变化《巴黎协定》，将对全球化发展产生深刻的影响。

　　近年来，全球化进程出现许多新变化，全球治理面临严峻挑战，全球性挑战接踵而来，世界经济陷入长期低迷，各色各样的民粹主义汹涌而至。究其原因，一是全球治理没有跟上全球化发展步伐。2008年金融危机凸现西方经济新自由主义的破产，全球治理思想出现混乱，即所谓“失序”和“碎片化”现象。这些年全球治理领域的思想交锋和规则竞争明显加强。特朗普就任后，全球治理领域的许多规则可能会重新制订或者予以修改，譬如多边贸易协定等会遭到质疑乃至抛弃，双边贸易投资协定可能要重新谈判，以便让美国获得更大的利益。按照这个思路，全球治理的进一步“失序”和“碎片化”就难以避免。

　　二是全球化负面影响日渐显露，伴随着全球生产链的转移和调整，一些西方发达国家的中端产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和新兴经济体，这些国家的“蓝领工人”阶层受到就业和收入双重冲击。数十年全球化发展使资本和技术掌握者的收益远远超过靠提供劳动力吃饭的人，即“工人阶级”的利益没有得到保护，贫富差距在扩大，社会底层的不满和愤怒终于爆发。正如美国学者福山所言，问题不是为什么爆发，而是为何现在才爆发。

　　因此，“逆/去全球化”在不少国家催生民粹主义思潮泛滥，开始影响一些国家的政治架构和政治生态。这些历史性的变化削弱了国际社会对全球化的民意支持，影响了全球治理体系包括全球自由贸易和投资制度的正常运转。而特朗普上台将给本来已经复杂多变的全球化形势带来更多不确定性，忧愁的人有之，担心的人更多，都对全球化的未来忧心忡忡。

　　任何对于特朗普执政后的政策性预测都是不太靠谱的事情，毕竟其政策团队还没有形成，政策审议也需要内部的大量协调和妥协。然而，特朗普是充分利用和把握了上述民意的转变而赢得美国大选的。他的有些表态反映了底层百姓的强烈政治诉求，所以像废除TPP和美国对气候变化巴黎协定承诺这样的话是很可能兑现的。

　　特朗普将以不同的方式继续推动重新制定和修改国际经济规则。奥巴马2009年执政时，深感全球化加速了“大趋同”，中国等新兴经济体得益甚多，美国需要改写国际规则，重新分配全球化利益。奥巴马政府反对WTO谈判、力推TPP就是例证。而且，美国推进TPP时明确表示要排除中国，不希望中国参与新规则制定。

　　当然，特朗普与奥巴马不同，他要废除TPP等对美国短期没有太大好处和利益的多边协议，将精力集中在重新谈判双边贸易安排上，为其“America First”服务。中国虽然暂时摆脱了TPP的压力，但是在传统贸易领域将面临重大变数和压力。特朗普扬言对中国出口美国商品增收45%的税更多是“放空炮”，但贸易摩擦和争端的增加恐怕难以避免。

　　与此同时，特朗普在“去全球化”方面采取一些动作，包括废弃TPP，在巴黎协定上往后退是大概率事件。那么，今年中国G20杭州峰会确立的全球自由贸易和投资框架、加强全球宏观政策的协调、重视发展问题等决定的落实都可能成为未知数。这对中国在全球经济治理领域继续发挥重要的引领作用是个很大的挑战。

　　挑战与机遇相伴而生。美国对TPP和气候变化的态度可能出现的变化，也给中国创造了一些机遇。国际社会将更加看重中国在全球治理和应对全球性挑战中的领导作用。中国和东盟等国谈判多年的RCEP（跨区域经济伙伴关系协定）进程会加速，中国倡导的亚太经合组织（APEC）自贸区谈判也有可能启动谈判。如果地缘政治的干扰减少，那么中日韩自贸区乃至东亚自贸区的谈判也会向前推进。当然，这些都不是容易的事，只是说由于美国对TPP等转向消极给其他贸易安排的谈判产生了动力。

　　中国需要审时度势，抓住机遇，在全球治理中继续发挥全球性大国的引领作用。对美国也不要采取彻底放弃的态度，我们需要在各个层面，无论是双边还是多边渠道，与美国继续积极磋商，如果没有美国的合作，很多事情的难度会大大增加。美国毕竟是全球化的主导国家，只是特朗普等认为全球化偏离了“美国化”的方向，美国得益少了，别人得益多了，美国希望“纠偏”，让全球化重新回到美国主导、美国主要受益的“既定轨道”。要让美国认识到共同发展、共同繁荣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现在的世界已经结成事实上的利益共同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谁也改变不了。特朗普竞选中对美国没有加入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的批评恰恰说明，他对全球化也不是采取全盘否定的态度。

　　以中国近年在APEC 峰会中多次倡议建设亚太自贸区（FTAAP）为例。FTAAP 一旦建成，中美两大经济体的合作必然升级，将为亚太及全球经济释放巨大红利。同时，以东盟和中国为中心的RCEP 建立在若干“10+1”自贸协定基础之上，突出东盟在区域一体化安排的中心作用，可进一步完善东亚生产网络及其参与全球价值链的条件。RCEP的开放灵活性、循序渐进、照顾各方舒适度等特点可满足不同发展阶段国家的要求，为FTAAP作铺垫，奠定基础。

　　在“全球价值链”时代，世界各地的企业通过贸易、投资、服务、知识产权等纽带被捆绑在一起，推动着货物、人员、创意和投资的双向、多向流动，给各国人民带来更多的供给侧选择。当然，这需要国际规则的保障和护航，而制订全球经济新规则离不开世界两大经济体美国和中国的共同参与和协调合作。中美在全球经济治理中的合作将决定世界经济发展的未来，是避免世界堕入“以邻为壑”的孤立主义陷阱的保证。因此，在中国经济结构转型和特朗普政府重新构思经济格局的全球化新时期，TPP的废弃不是什么大事，重要的是中美抓紧形成全球治理发展新思路的共识，譬如共同推动FTAAP就符合两国总体利益。（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