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伟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客座研究员，本文刊于11月28日东莞日报。

　　日前，特朗普宣称，其正式上任之后，将发布命令，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协定（TPP）。舆论普遍认为，美国如果真的退出，TPP将整体搁浅。对于亚太经贸一体化因此留下的空白，中国被各方寄予厚望。被美国“放了鸽子”的小伙伴们希望，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亚太自贸区（FTAAP）能够替代TPP，希望中国能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不过，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在回答记者提问时，回避了“中国主导”的问题，其表态，亚太地区的事务应由亚太各国商量着办，而不是由某一家说了算。

　　美国退出TPP之后，亚太区域一体化将向何处去？TPP搁浅会是中国推动区域一体化的机遇吗？本报特邀21世纪宏观研究院研究员谭翊飞，外交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教授周永生和察哈尔学会高级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客座研究员张敬伟发表看法。

　　TPP破产后各国或将力量投入RCEP

　　记者：大部分的观点认为，美国将退出TPP已经基本确定，进而会造成TPP整体搁浅。但也有分析称，特朗普承诺退出TPP，可能只是为重谈协议增加筹码。您对此有什么预测？

　　谭翊飞：在竞选过程中，特朗普和希拉里都对TPP提出过反对意见，现在特朗普提出退出TPP，即使是作为向其他国家谈判的筹码策略，但这种筹码，可能也主要不是针对多边协议，而是针对双边协议。也就是说，特朗普的用意，可能并不在于对TPP重新谈判，而是真的要踢开TPP，要进行双边协议。也就是说，特朗普政府可能并不喜欢多边协议约束下制定贸易规则，而是要与更多的国家进行双边协议谈判。所以，从这个角度讲，如果特朗普主要瞄准的是双边协议，那么，就不能将退出TPP视为谈判的策略性技巧进行解读。而且，现在TPP谈判已结束，只待国会通过，开价谈条件的谈判阶段已过。

　　周永生：彻底退出TPP，或者重新谈判，两种可能性都存在，但彻底退出的可能性比较大。特朗普最关注的是国内就业问题，如果TPP真的被美国通过，美国就业特别是制造业的就业会受到很大冲击，所以，从这个角度判断，特朗普正式上台之后，很大可能性会如他现在所承诺的，最终退出TPP。

　　记者：如果届时美国真的退出TPP，亚太区域一体化该向何处去？区域一体化的空白，最有可能被哪种新的方案或机制填补？涵盖16国的RCEP会是最可能的替代性的亚太一体化方案吗？RCEP进程会否因此加快？

　　谭翊飞：TPP与RCEP并不具有可比性，或者说，没法进行比较。TPP的规则标准非常高，代表了新一代的贸易规则，是更深入的全球化贸易规则，也就是说，从过去旧的以贸易为主的规则，转变为包括对一国国内的劳工、国企、环保、竞争制度等多方面约束的新规则。相比较而言，RCEP、FTAAP等规则就相对宽松很多，规则“档位”还比较低。所以，即使未来RCEP、FTAAP达成协议，从贸易规则标准上来讲，也并不是对TPP的替代。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讲，美国退出TPP，TPP最终搁浅，这会对RCEP谈判带来促进作用。毕竟，很多国家其实对全球化有很强的依赖性，中国作为贸易大国，和很多国家有经贸往来，很多国家也需要中国市场需求来拉动自身经济，所以，亚太很多国家对于推动RCEP、FTAAP谈判积极性很高，这一点已经在最近的秘鲁峰会上有所展现。在TPP面临破产的情况下，这些因素可能会促进RCEP谈判加快进程。

　　周永生：我个人的看法是，TPP搁浅之后，亚太一体化的其他新机制进程也未必会加快。因为美国退出TPP，本身就是对亚太贸易一体化的重大打击，不管接下来是哪种新的替代方案，也不管是谁来主导推动，困难都是比较大的，所以，我的预测是，亚太区域贸易一体化、亚太自贸区谈判短期内成不了。

　　至于RCEP能否顺利推进，要看日本的态度，日本是其中一个重要成员。中国对于推进RCEP有积极性，但是，日本一直以来宣称的是，“先TPP再RCEP”，因为日本方面担忧，RCEP会提升中国在区域内的影响力。现在美国退出TPP，如果日本仍然固守RCEP中中国因素的考虑，日本有可能仍对此持消极怠工的态度，甚至不排除暗中抵制的可能性。如果重要成员态度不积极甚至从中作梗，RCEP也不容易搞成。

　　当然，秘鲁峰会上，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对RCEP的表态比较积极，他也曾经说过，如果TPP搁浅，就把力量投入到RCEP中去。但是，现在对于政客的表态，不知道其真实性如何，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外交辞令。

　　张敬伟：没有美国的TPP，“跨太平洋”将名不副实。正因为此，有些TPP成员国提出了让中国取代——确切地说是替换的方案。包括RCEP以及区域内双边和多边的一揽子自贸机制，都是亚太区域经贸一体化的有机组成部门。这些自贸区落地实施的经验乃至教训，都有助于最终实现FTAAP。亚太区域的双边和多边自贸机制，都需要引领者。美国因为政治因素使TPP功亏一篑，中国则必须在推动亚太区域一体化上承担更多责任。

　　中国不宜轻言主导亚太一体化

　　记者：有外媒认为，美国退出TPP将会把亚太经贸事务的主导权拱手让给中国。奥巴马也曾表示，美国退出TPP意味着，美国把为21世纪书写贸易规则的机会拱手让给了中国。TPP搁浅会是中国推动亚太一体化的机会吗？这对中国来说真的是重大机遇吗？

　　张敬伟：特朗普时代的孤立主义和反全球化，使得美国更倾向于强化内功。因而，中国成为区域乃至全球经贸领域的新领导者，实在是时势使然。由于TPP的退场，中国倡导的FTAAP（亚太自贸区）在APEC峰会上有了新动力。与会国家也希望中国能够通过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来替代TPP。不过，中国方案不是中国主导全球治理，而是共治多赢，这才是新秩序的核心要义。

　　谭翊飞：可以回想当年中国加入WTO，加入并不意味着我们能够主导或影响WTO规则，因为WTO之前都已经运行很多年，相关规则早已成型，是美欧等发达国家制定的，中国并没有参与制定这些规则，更谈不上主导制定规则。中国只是经过艰辛谈判，最终加入WTO，接受了这些规则。对于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问题，迄今还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也就是说，我们之前并没有机会制定全球贸易规则，而目前，我们参与制定国际贸易规则的机会和可能性在增大，但也谈不上“主导”。

　　要认识到这样的现实，全球贸易体系和规则是西方国家几百年来积累、奠定下来的，相比而言，中国在这个规则体系中的积累其实是比较浅的。所以，对于中国机遇，不能盲目乐观，因为贸易体量大并不必然带来规则制定话语权提升，要想参与或主导规则制定，需要长期的积累，中国正在努力。总体上，我们不要过分高估中国对贸易规则制定的主导权问题，目前还没有到可以主导那样的阶段。

　　周永生：我个人的观点是，中国不要来主导亚太区域一体化，而是要努力推进区域合作，努力推动各国相互之间贸易、投资便利化。我们没有必要“主导”，也没有必要暗含“主导”的心态，应该是按照实际情况顺其自然，加强与各国沟通协商，亚太的事情大家一起商量着办。

　　记者：中国被视为引领全球自由贸易和区域一体化的新旗手。但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全球经贸面临“碎片化”危险的当下，推进自由贸易和一体化会不会面临很大的挑战？

　　谭翊飞：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全球经济增速和贸易增速。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贸易增速一般是远远高于GDP增速的，国际贸易是全球经济增长的一个强大动力，但是，近年来，情况变了，全球贸易增速大幅下降。从数据就可以看出，贸易对经济增长的贡献是在降低的。而其背景是，美欧等发达经济体，都出现了贸易政策转向，比如，英国“脱欧”、美国退出TPP等。这些国家贸易转向，到底是为什么，这需要辨析。有观点认为，全球化造成了一些国家贫富分化，一些社会群体在全球化浪潮中被抛弃。

　　贫富分化等问题，到底是全球化造成，还是国内政策造成的，这在理论界有争议。但是，应该指出，发达经济体经济增长整体萎靡，这与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各国特别是欧洲国家，过度使用货币政策来刺激经济，进而造成货币泛滥有关。后金融危机进入“新平庸时代”，发达经济体经济仍然乏力，这造成很多国家出现贸易保护主义倾向，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分享开放所带来的好处。所以，接下来，推进全球化、贸易一体化，其中的难度肯定是很大的。

　　周永生：应该指出，亚太区域一体化，如果没有美国参与，其覆盖率、影响范围就会大打折扣。美国退出TPP，我们千万不要有过分乐观、骄傲的心态，认为就要接手亚太区域一体化的大旗。如果不能正视和预估亚太一体化的难度，就会在现实推动中遇到预想不到的很多障碍。所以，对于美国退出TPP之后的中国机会问题，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彼退我进”。

　　美国“重返亚太”或有新动作

　　记者：原本是排除中国，作为美国“重返亚太”战略的TPP，最终破产，如何评价这对美国在区域盟友中的信誉、影响力和领导力造成损害，整体上又会对亚太格局产生什么影响？特朗普政府会以新的军事安全战略来向亚太盟友作出保证吗？

　　谭翊飞：我认为，美国所提的“重返亚太”，主要针对的是军事安全问题，是指美国之前在中东地区军事力量投入太多，而在亚太区域的安全保障减少，现在就是要将安全重心转移到亚太。有人认为，TPP、TTIP是美国“重返亚太”的工具，甚至是“包围中国”的工具。我个人认为，这种看法有些过度理解。

　　现在TPP面临搁浅，肯定会对美国在全球的贸易地位有所损伤。接下来，美国会不会通过新的机制引领全球贸易？会不会有新的方案替代TPP，树立美国在全球贸易中的权威？我的看法是，特朗普当选之后，现在的形势完全变了，美国压根就不再过多考虑引领或影响全球贸易，而是要更多考虑“美国优先”，站在“内顾倾向”这样的出发点上，它首先要看美国国内的经济和就业形势，然后再确定是否更多参与全球贸易规则谈判。

　　周永生：虽然美国退出TPP，对其在区域内的信誉和影响力会有一点损伤，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讲，美国的盟国也能理解美国两党政治的体制。而且，美国虽然在经贸上退出TPP，但会通过加强亚太安全保障，来维持同盟友的关系，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特朗普将会大规模强化军事力量，强化到其认为没有国家敢于挑衅美国，如果真是如此，这样的军事力量必然会在区域内造成巨大威慑。

　　张敬伟：对于东南亚的盟国和伙伴，奥巴马不仅欠了TPP的情——等于放了鸽子，而且也须对亚太再平衡战略的未来给个说法。这是国际政治的残酷和吊诡之处。奥巴马时代重点经略亚太的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战略，在特朗普时代面临不确定性，区域各国为了各自利益，自然要选择新的战略方向。（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