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979年，中美建交时签署了《中美科技合作协定》，确定双方在太空、能源和环境等领域广泛开展合作。该协定每5年续签一次，40余年从未间断，直到去年。由于新冠疫情和紧张的政治局势，中美科研合作正在减少，研究人员对此忧心忡忡。而2018年到2022年开展的饱受诟病的“中国行动计划”与这一现象不无相关。该计划将在美中国学生和科学家假想为“邪恶的间谍”。虽然该计划因引发美国学术界强烈反对已被叫停，但其带来的寒蝉效应将对学术研究产生长期的破坏性影响。《自然》杂志详细回顾了中美科研合作困境的来龙去脉。人大重阳“区域国别动态”栏目第30期现将相关文章编译发布如下。以下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供研究参考。

01

中美科研合作正在减少——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坏消息

科学家称，科学强国之间合作的减少将阻碍对全球变暖等优先事项的研究。

发布时间：2024年7月19日

发布机构：《自然》（Nature）

作者：Gemma Conroy

原文链接：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4-02046-9

一项分析表明，自新冠疫情爆发以来，中国与其他国家的科研合作有所减少，与美国的合作关系也随之下降。

科学家们一直警告说，中美之间的政治紧张局势，再加上疫情，已经影响到两国之间的科研合作。但这种影响的证据需要时间才能在研究数据库中积累起来。

最新的证据来自施普林格•自然（Springer Nature）在中国的团队所做的分析。（《自然》的新闻团队在编辑上独立于出版商施普林格·自然。）作者使用伦敦出版分析公司Clarivate旗下的工具InCites分析了2013年至2023年间发表的国际合著文章。InCites以科学引文数据库Web of Science中索引的论文为基础。

他们发现，在2022年，中国研究人员与国际同行合著的论文总数自2013年以来首次出现下降（见下图）。

▲过去十年中国作者与国际同行合著的论文数量

与国际同行合著的研究论文比例下降的时间甚至更长。在2018年的高峰时期，InCites数据库中中国产出的26.6%（约11万篇）是与国际同行合著的。到2023年，这一比例下降了7.2%，尽管同期中国的论文总数几乎翻了一番，达到75.9万篇。

国际合著论文数量下降的主要原因是中国与美国研究人员合作发表论文的比例下降，从2017年的峰值到2023年，下降了6.4%，是该分析所包括的所有国家中降幅最大的。该研究结果于4月25日在北京中关村论坛上公布。

中美合作的减少与2022年为《自然》杂志进行的一项分析结果相呼应，该分析发现，在2019年至2021年期间，爱思唯尔（Elsevier）的Scopus数据库中的研究文章中具有中美双重背景的研究人员数量减少了20%以上。

澳大利亚悉尼科技大学（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Sydney）专注于中国问题的创新研究员玛丽娜·张（Marina Zhang）说，尽管最新的分析表明，中美合著文章的比例在过去六年中一直在缓慢下降，但新冠疫情加剧了这一趋势。

紧张的政治局势

张说，中美之间持续的地缘政治紧张局势也加剧了这种下降趋势，这尤其令研究人员担忧。美国司法部备受争议的“中国行动计划”（China Initiative）于2018年启动，旨在打击科研和工业领域的间谍活动，该计划于2022年结束。这次打击行动导致数名科学家因与中国合作者或机构的关系而被捕，并在华裔研究人员中激起了恐慌。此后，美国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政策，重点加强科研安全。2023年7月，中国正式施行新修订的《反间谍法》，扩大了间谍活动的定义范围。

美国和中国都在打击所谓的外国干预，这使得研究人员在合作时更加谨慎，张说。限制性政策和恐惧气氛可能导致人才离开某些国家和领域，从而导致“人才外流和宝贵的人力资本流失”。

中国上海复旦大学专门研究科学与创新政策的研究员唐莉说，这种对中美合作的“寒蝉效应”已经阻碍了有影响力的研究。例如，2024年的一项研究考察了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的外国干预调查对研究人员的影响，结果发现，在此期间，与中国合作的美国研究人员的工作效率低于与其他国家科研伙伴合作的同事。

张说，中美合作关系的动摇还可能导致两国各自从事相同类型的研究，而不是联手应对气候变化、大流行病和粮食安全等全球性问题。

转向内向

更令人担忧的是，中美两国可能会越来越多地将国内利益置于国际合作之上，这可能会使科学研究变得更加民族主义。

自2020年以来，中国与其他国家的合作也在减少，但不如与美国的合作那么明显。唐莉说，恢复中美合作至关重要，因为这种科学合作有助于缩小两国之间的差距。她说：“鉴于全球灾难和不确定性不断增加，人类不能在民族主义竞争上浪费时间。”

此前消息

02

中美两国可能再次推迟续签重要科学协定

两国关系发生了变化，因此谈判人员正在为这份已有 45 年历史的协议制定新的条款。

发布时间：2024年2月8日

发布机构：《自然》（Nature）

作者：Natasha Gilbert & Smriti Mallapaty

原文链接：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4-00380-6

中美两国可能将再次推迟续签一项已有数十年历史的科技合作协定。消息人士告诉《自然》杂志，两国在过去六个月里一直在进行谈判，但需要更多时间来解决双方要求的新条款和条件。

这份已有45年历史的协议是一份象征性协议，不提供任何资金，但为两国在健康、环境和能源等广泛领域的研究合作奠定了基础。美国和中国的许多研究人员表示，该协议对于两国建立科学合作和牢固的研究关系至关重要。他们担心，如果不续签该协议，两国的科学将受到影响。

澳大利亚悉尼科技大学（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Sydney）专注于中国问题的创新研究员玛丽娜·张（Marina Zhang）说：“合作是战胜当今世界面临的许多科学挑战的唯一途径。”

紧张关系加剧

该协议通常每五年更新一次，原定于去年8月27日到期。美国和中国没有完全续约，而是批准将目前的协议延长六个月至2月27日，以便两国官员有时间重新谈判。华盛顿特区中美研究所（Institute for China-America Studies）的中美创新与贸易关系专家丹尼斯·西蒙（Denis Simon）说，现在看来他们会再次推迟，并批准第二次延期。

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在给《自然》杂志的一份声明中写道：“我们目前无法提供有关美国具体谈判立场的信息，也无法提供有关该协议是否会延长至目前到期日之后的信息。”但该发言人补充说，美国海外公民的安全和保障是美国国务院的重中之重。

双方正在就新的条款和条件进行谈判，这反映出自1979年首次签署该协议以来，两国在经济和政治方面的优先事项发生了变化。西蒙说，在过去的45年里，中国在全球科学领域的影响力不断增强，现在与美国的地位比以前更加平等。同时，近年来两国之间的紧张关系也在加剧。

例如，美国一项旨在保护美国实验室和企业免受间谍活动侵害的计划针对华裔研究人员，导致了逮捕和有争议的审判。在美国政府承认该计划被认为存在种族偏见后，该计划于2022年被终止。去年，美国众议院一个委员会的一些议员甚至呼吁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彻底废除《中美科技合作协定》，称其对国家安全构成威胁。

新条款

尽管如此，在过去的六个月里，中美双方的谈判代表还是多次会面，商讨新的协议——这是一个积极的迹象。西蒙说，美国希望确保前往中国参加合作项目的美国科学家的人身安全。美国国务院担心前往中国的游客会受到“非法拘禁”，并因此敦促他们重新考虑前往中国的行程。

西蒙说，美国还希望在数据的获取、所有权和共享方面有更明确的规定。2021年，中国政府以网络安全和数据隐私为由，开始限制来自中国的学术和健康数据的流动。

因此，美国谈判代表不希望他们的科学家“被告知不能带着笔记本离开中国，因为笔记本中包含受限数据”，西蒙补充道。

宾夕法尼亚州维拉诺瓦大学（Villanova University）的中美关系专家德博拉·塞利格森（Deborah Seligsohn）也认为，数据共享规则“造成了负担”，这就是为什么美国希望在条约中澄清这一问题。

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讨论，但同样熟悉相关情况的张说，中国对目前的协议续约也持保留意见。张补充说，中国政府希望协议能够顺利通过，但考虑到与协议签署之初相比，中国在全球的地位更加稳固，中国政府希望通过谈判为自己争取更好的条件。政府还担心该协议可能会鼓励中国科学家前往美国工作。她说，由于近年来中国经济增长放缓，科学领域的工作在中国越来越难找。

她补充说：“中国希望按照自己的条件续签协议。政府意识到，如果我们让这些人离开，他们将为美国而不是中国做出贡献。”因此，她认为中国很可能会要求在条约中加入一些条款，以确保美国不会主动挖走中国的科学家。

缩小合作范围？

观察人士表示，美国可能还希望将协议所涵盖的研究领域限制在气候变化、全球健康、食品安全和清洁能源等领域。目前还不清楚这会对材料科学和计算机等其他领域产生什么影响。塞利格森说，在此之前，该协议对可供合作的研究类型没有任何限制。

研究人员抨击了这一观点。加州斯坦福大学研究量子材料的理论物理学家史蒂文·基韦尔森（Steven Kivelson）说，终止与中国在量子材料领域的合作无异于“自断双臂”，因为量子计算领域所有最有趣的材料和成果都来自中国。基韦尔森和他的同事、同在斯坦福大学的物理学家彼得·迈克尔森去年致信美国总统乔·拜登，敦促美国政府续签该协议。1000 多名学者在信上签了名。

塞利格森说，这两个国家都是世界科学界的领军者，它们都知道，未来的科学成功取决于双方的合作关系。“合作对两国的科学都至关重要。”她说。

此前消息

03

备受争议的“中国行动计划”即将结束

——研究人员如释重负

美国司法部宣布对间谍探测项目进行重大调整。但科学家们希望能进一步承认所造成的损害。

发布时间：2024年2月24日

发布机构：《自然》（Nature）

作者：Natasha Gilbert & Max Kozlov

原文链接：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2-00555-z

美国司法部（DoJ）于2月23日宣布，将有效终止备受争议的“中国行动计划”（China Initiative），该计划旨在保护美国实验室和企业免受间谍活动的侵害。该计划将不再以中国为重点，而是扩大到其他相关国家，并将重新命名。

接受《自然》杂志采访的科学家们对该计划的结束感到欣慰——该计划经常针对那些没有披露来自中国的资金或与中国机构的合作关系的学术研究人员。但他们担心，与中国研究人员的合作受到的损害将是长期的，并希望美国政府能对该计划造成的伤害做出补偿。

图森市亚利桑那大学研究合作研究和地缘政治的社会学家珍妮·李（Jenny Lee）说：“这些变化姗姗来迟，当然也值得欢迎。”她尤其高兴地看到，在司法部的公告中，“似乎承认该计划在某些方面失败了”。

美国负责国家安全事务的助理司法部长马修·奥尔森（Matthew Olsen）在宣布该机构将停止该计划的讲话中说，“保障研究机构的诚信和透明度事关国家安全。但确保我们继续从世界各地吸引最优秀、最聪明的研究人员和学者到我们国家来，也同样重要”。

奥尔森坚持认为，中国是美国科研安全的威胁。不过，司法部将推行一项更广泛的计划，名为“对抗民族国家威胁战略”（Strategy for Countering Nation-State Threats），以应对除中国之外他所称的敌对国家（包括俄罗斯、伊朗和朝鲜）日益“咄咄逼人”和“邪恶”的活动。

“这些国家试图破坏我们的核心民主、经济和科学制度，”他说。“他们采用越来越多的策略来推进自己的利益并伤害美国。”

改革计划

一年多来，科学家和公民自由团体一直呼吁终止“中国行动计划”。该计划的批评者说，它对华裔研究人员有偏见，并指出那些被捕者的生活和事业受到了损害。例如，田纳西大学诺克斯维尔分校的纳米技术研究员胡安明（Anming Hu）于去年9月在法官宣布审判无效后被无罪释放。他在候审期间被软禁了一年多，并被解雇（本月学校重新雇用了他）。

许多人认为“中国行动计划”偏离了方向，因为它把重点放在了那些不当填写美国机构基金申请的学者身上。该计划的设计者之一、前美国马萨诸塞州地区检察官安德鲁·莱林（Andrew Lelling）去年在网上发布的一份声明中承认了这一转变：“这是一项合理的计划，但该计划已经偏离了方向，并在某些重要方面失去了重点。”

奥尔森说，对“中国行动计划”进行改革的部分原因是学术界和科学界的担忧。去年，一些大学和倡导团体致信美国司法部长梅里克·加兰（Merrick Garland），要求对该计划进行审查。奥尔森被要求对该计划进行评估，评估过程历时三个月。他承认，在“中国行动计划”下针对研究人员提起的诉讼给人一种对华裔有偏见的印象，破坏了国际合作。但他表示，他没有看到任何证据表明司法部因种族偏见而做出任何决定。

一直为亚裔研究人员代言的志愿者组织APA Justice不同意奥尔森的评价，但对“结束这一考虑欠周的举措以及司法部倾听和回应社区关切的开放态度”表示欢迎。12 月，新闻媒体《麻省理工科技评论》（MIT Technology Review）的一项分析发现，在所有“中国行动计划”的被告中，近90%都是华裔——珍妮·李说，这一事实是种族偏见的不争证据。

今年10月，李与他人合著的一份报告对美国近2000名科学家进行了调查。大约一半的华裔受访者表示，他们对自己被美国政府监视感到“相当”恐惧、焦虑或两者兼而有之。只有 12% 的非华裔科学家表示有同样的担忧。调查还发现，许多美国华裔科学家变得不太愿意与中国学者交流。李说：“所有这些影响加在一起，意味着已经造成了损害。”

追究责任

奥尔森表示，司法部将继续追查目前所有的“中国行动计划”案件，剑桥麻省理工学院的机械工程师陈刚在给《自然》杂志的一封电子邮件中称此举“令人失望”。陈刚于2021年1月在“中国行动计划”下被捕，原因是他涉嫌未在基金申请中披露自己与中国有联系并接受了中国机构的资助。他一直坚称自己无罪，直到今年1月检察官承认他没有义务披露这些关系，才撤销了指控。

奥尔森在讲话中指出，司法部国家安全司（NSD）是在 2001 年 9 月 11 日美国遭受恐怖袭击后为协调政府的国家安全工作而成立的，该司现在将在评估证据和指导决定是否对涉及学术诚信和研究安全的案件提起刑事诉讼方面发挥“积极的监督作用”。他补充说，该机构可能会决定通过民事诉讼或罚款来纠正违法行为，而不是对学术研究人员提起刑事诉讼。司法部发言人温·霍恩巴克尔（Wyn Hornbuckle）拒绝详细说明这些改革在实践中可能会是什么样子，也拒绝说明国家安全司以前是否对与“中国行动计划”相关的案件发挥过“积极的监督作用”。

胡安明说，这些改革“令人鼓舞”，可能是弥合他和其他人被错误起诉所造成的伤害的一个积极开端。不过，他还在观望政府的实际行动，以及联邦调查局和其他执法机构是否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一些研究人员一直在试图让美国政府对错误起诉做出补偿。例如，宾夕法尼亚州费城天普大学物理学家郗小星（Xiaoxing Xi）因涉嫌与中国分享受限制的技术知识而被错误逮捕，之后他一直试图起诉要求赔偿。他的案件发生在“中国行动计划”之前，但与该计划下的案件有相同之处。检察官在审判前撤销了对他的指控。

陈刚对《自然》杂志说，他对这些变化表示赞赏，但也认为美国国会应该追究司法部和联邦调查局对学术研究人员“骚扰”的责任。他说：“除非政府承认自己的错误行为，否则这种寒蝉效应将对美国高等教育以及美国吸引和留住世界人才的能力产生长期的破坏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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