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志刚系中国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教授，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本文转自9月8日公司治理的逻辑。

在8月25-27日举行的2023年亚布力中国企业家论坛第十九届夏季高峰会上，万科集团创始人兼董事会名誉主席、万科公益基金会理事长王石先生用“惊雷滚滚”四个字来形容当下的中国房地产业。王石在会上警告，“房地产市场的赚快钱高速增长时代已经结束，调整周期是不可避免的现实，当前房地产行业的调整还没有完成，还得往下看，惊雷滚滚还会继续”。王石这里的“惊雷滚滚”显然指的是近期包括恒大、碧桂园等房地产头部企业在内的多至34家大型房企由于背负巨额债务的接连爆雷。

王石在演讲中特别提到，“显然现在大大小小的开发商会进行新的调整、洗牌。房地产行业还会存在，但企业的调整会非常非常大”。在王石的语气中，需要调整的房企显然并不包括他一手创建的万科。按照8月31日举行的2023年度中期业绩发布会，尽管同比有所下降，但万科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98.7亿元。万科同时公告的一些财务数据显示，万科的经营性现金流连续14年为正。从去年至今，万科境内累计发行信用债396亿元，居行业第一梯队。同时，万科的债务结构进一步优化，短债占有息负债比例降至14.2%的历史低点，持有货币资金1221.8亿元，对短期债务的覆盖倍数从年初的2.1倍提升至2.7倍。

那么，在房企惊雷滚滚中走到今天，万科最应该感谢的是谁呢？

万宝之争曾轰动资本市场

一些读者也许会说，与恒大和碧桂园典型的民资相比，万科始终没有褪去国资的底色，无论是宝万之争前的华润还是作为白衣骑士进入万科的深圳地铁都是标准的国企基因。而与民企相比，国企在金融机构的信贷支持和地方政府土地出让享受更多的隐性补贴是不争的事实。然而，在房地产不可阻挡的下行趋势下，不是有很多国资背景的房企一样亏损，甚至暴雷了吗？

8月30日，中国房地产企业集中发布半年报。正如很多人预料的那样，业绩普遍出现亏损，其中亏损的国企不在少数。由央企华侨城集团公司控股的深圳华侨城股份有限公司上半年净亏损14亿元，归母净亏损13.06亿元；央企中交集团旗下的大型房企中交地产股份有限公司上半年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亏损5.69亿元；上海国企远洋集团发布截至2023年6月30日止六个月未经审核中期业绩公告，亏损约为183.69亿元；北京国企华远地产上半年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亏损5.12亿元。等等。

另一些读者也许会说，这也许应归功于万科后王石时代郁亮先生带领的万科居安思危未雨绸缪的前瞻意识。早在2018年9月，当房地产依然一派歌舞升平时，万科就率先喊出“活下去”的口号。在之后几乎万科每次重要会议，郁亮都会重提逐步成为“一个特别真实的存在”的“活下去”。王石这次峰会上同样强调，万科2018年就提出来的“活下去”现在依然适用。

但在我看来，在房企惊雷滚滚中走到今天的万科最应该感谢的也许是被称为“姚老板”的宝能集团董事长姚振华先生。

万科在中国成为一家家喻户晓的房企，一方面与万科作为房地产的头部企业参与房地产游戏规则的制定，成为中国房地产企业的标杆有关，另一方面则与2015年前后爆发的宝能和万科围绕万科控制权开展的股权纷争有关。由于“宝万之争”的典型性和代表性，我和越来越多的公司治理研究者把其作为中国资本市场进入分散股权时代的标志。就是在那一年，我国A股上市公司第一大股东的平均持股比例开始低于标志相对控股权，可以进行“一票否决”的三分之一，控制权纷争，甚至野蛮人入侵从此成为中国资本市场的新常态。

“宝万之争”无异于向当时依然如日中天的万科和时任万科的董事长王石泼了一盆冷水。虽然在深圳地方政府的干预下，宝能未能如愿以偿地成为万科的控股股东，但万科在“宝万之争”后在公司治理的很多方面发生了以下深刻的变化。

第一是作为白衣骑士引入的深圳地铁与所接盘的华润相比，在万科股东中监督作为的意愿更强。这集中体现在在万科之后的历届董事会中深圳地铁超过其持股比例超额委派三位股东代表进入万科董事会。除了独立董事（含作为国企的外部董事），深铁委派的三位董事与原王石团队的三名董事旗鼓相当，相互制衡。要知道，一个制衡的治理构架是公司治理成功的精髓，避免了董事长一言堂下的相关决策的头脑发热，成为一个有效的自动纠错机制。

第二是王石的退出。作为宝万之争最终化解方案的内容之一，王石选择离开万科。虽然历史没有假如，但我依然无法想象，作为万科的历史功臣和精神教父的王石如果没有选择在宝万之争后离开万科，而是选择继续留下来，万科在今天房企的惊雷滚滚中会步创始人依然活跃在经营管理一线的恒大和碧桂园的后尘吗？王石还会像今天一样轻描淡写地提到，“显然现在大大小小的开发商会进行新的调整、洗牌。（但）房地产行业还会存在……”呢？！

在这次峰会上，王石围绕人类寿命发表了一些独特看法。他说，“活到80岁、90岁已然足够，过度追求长寿可能并不会为社会和家庭带来更多的益处”。从王石的发言中，敏锐的读者也许能够感受到，王石这里不仅仅指的是人类寿命，也许包括一个富有盛名的企业家对他所创建的企业的影响。王石无疑是一个有智慧的企业家。每想到此，我对他内心的敬仰平添了几分。

第三是继任的郁亮对王石经营理念的继承延续和发扬光大。在郁亮的心目中，王石始终是他的人生导师。这从王石离开万科时涕泪满面的郁亮发出的肺腑之言不难看出。郁亮无疑是王石最聪明的弟子之一。他在王石开创的万科房地产游戏规则中所确立标杆的基础上既有守正，又有创新，既能做到萧规曹随，又能做到灵活应对。

特别重要的是，面对更加积极作为的深圳地铁的股东的监督，相对弱势的郁亮能虚心接受主要股东和董事的批评。我理解，这是房地产行业依然在如日中天炙手可热之际，清醒的郁亮即发出万科需要“活下去”这一振聋发聩的警醒背后的原因。这堪称是对王石万科经营理念最好的继承。王石在这次亚布力论坛夏季峰会上提到，2018年万科提出的“活下去”对于很多房企至今适用。这无疑是从侧面对郁亮接手万科以来的工作的肯定。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需要归结到一个现在看起来完全偶然和意外的事件。那就是2015年宝能的姚老板发起的对万科的举牌，进而引发的股权纷争。君不见很多控制权坚如磐石的房企陷入如今房地产业的滚滚惊雷中；君不见很多当年嘲笑王石败走麦城的民企老板如今寝食难安度日如年。

在上述意义上，如果回答在房企惊雷滚滚中走到今天，万科最应该感谢的是谁的问题，那答案不就应该是宝能的姚老板吗？！我想有智慧的王石也许也会认同我的上述观点。

我注意到在宝能遭受中炬高新“以宝能之道还治宝能之身”之际，王石并没有对昔日的仇敌幸灾乐祸，而是出于道义慨然声援。经历了岁月的沧桑和时事的变故，智慧的王石不仅对人生看得更加通透，而且更加包容和大度。

(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 ；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