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04-26 作者: 赵明昊
2024年的美国总统选举,将迎来特朗普和拜登的又一次对决。对于四年前的首次对决,特朗普及其支持者指责拜登和民主党“窃取”了选举,靠选票作弊的方式击败对手。
作者赵明昊系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研究员、北京大学中外人文交流研究基地兼职研究员、人大重阳客座研究员,本文转自4月24日澎湃新闻。
2024年的美国总统选举,将迎来特朗普和拜登的又一次对决。
对于四年前的首次对决,特朗普及其支持者指责拜登和民主党“窃取”了选举,靠选票作弊的方式击败对手。2021年1月6日,华盛顿发生“占领国会山”事件。那场罕见的政治暴乱至今令不少美国议员心有余悸。
2021年6月,拜登政府发布首份《反对国内恐怖主义的国家战略》,着手打击极右翼暴力。然而,美国的政治乱局并未到此为止。今年3月16日,特朗普在俄亥俄州的一场集会上表示,如果他不能在11月大选中当选美国总统,美国将发生“屠杀”。
对此,拜登竞选团队发言人詹姆斯·辛格回应称,“这就是唐纳德·特朗普——一个以700多万张选票差距落败的失败者,他没有吸引更多的主流受众,而是加倍威胁要使用政治暴力。他想再来一次1月6日,但美国人民将在今年11月的选举中让他再尝败绩,因为选民抗拒他的极端主义、他对暴力的钟爱和他对复仇的渴望。”
特朗普的“屠杀”威胁到底意味着什么?特朗普背后的极右翼政治运动有何诉求?这些问题是观察今年美国大选的重要考量。
美国极右翼
近年来,在社会分裂、族群对立、政治极化不断加剧的背景下,美国极右翼(far right)政治运动愈演愈烈。极右翼政治思想出现主流化态势,“骄傲男孩”“美国先锋”“爱国者阵线”等极右翼政治势力持续壮大,而他们普遍是特朗普的坚定支持者。
极右翼政治运动已经构成一种重大威胁。拜登认为,“政治极端主义、白人至上主义,以及国内恐怖主义”带来了美国严峻的内部危机。为此,他要求美国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国土安全部、联邦调查局等政府机构就国内暴力极端主义威胁展开联合评估,并在此基础上制定相应对策。此外,美国政府重新设置了总统国土安全事务助理职位,其主要职责就包括处理美国国内极右翼政治势力构成的安全威胁。
美国极右翼政治运动具有深厚的历史渊源。它可以追溯至19世纪60年代内战时期出现的三K党。三K党主要由反对奴隶解放的南方邦联军队的退伍老兵组成,主张通过暴力行动维护白人对于黑人、犹太人、亚洲裔移民以及其他移民的社会优势地位。
当代极右翼政治运动与三K党等组织的关系相当密切。在美国社会内部,无论是种族主义和白人至上主义的意识形态,还是“政治暴力”的传统,都长期留存着,尤其是在南部和西部地区。南北战争被认为是美国国内政治暴力的重要源头,“北方赢得了战争,但南方却在和平中获胜”,内战并没有解决种族主义等引发美国国内政治暴力的难题。即便到了百年之后的20世纪60年代,美国国内兴起的民权运动,仍然伴随着严重的反民权种族暴力。
美国当代极右翼思想是白人至上主义、反联邦主义等多种政治理念的杂糅。虽然脱胎于保守主义,但它既将自由主义和左翼政治思想视为对手,也激烈反对保守主义中的温和派、建制派。极右翼政治运动的成员构成较为驳杂,并没有一个单一性组织,其代表性人物包括“国家政策研究所”负责人理查德·斯宾塞(Richard Spencer)、新纳粹网站“每日风暴”的创始人安德鲁·安格林(Andrew Anglin)、媒体评论人士迈克·切尔诺维奇(Mike Cernovich)、作家约翰·德比希尔(John Derbyshire),以及准军事组织“另类骑士兄弟会”创建者凯尔·查普曼(Kyle Chapman),等等。代表性组织则包括“爱国者阵线”(Patriot Front)、“美国先锋”(Vanguard America)等。
概要而言,美国极右翼政治运动的立场主张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宣扬白人民族主义、白人至上主义,声称美国面临针对白人的“种族灭绝”危机,要求夺回属于白人的国家;第二,反全球化、反移民,认为经济全球化导致美国白人中下层的生存困境,外来移民与白人“争饭碗”;第三,反精英、反建制派,认为秉持全球主义理念的政治和商业精英不顾美国普通民众死活,为了自身的利益推动自由贸易等议程,致使美国日益衰败,指责这些精英和建制派力图通过“暗深势力”“行政国”等把持政治权力;第四,反对女权主义者、同性恋和跨性别者、犹太人等群体,认为这些群体破坏保守主义者所看重的社会稳定和秩序。
与传统的保守主义和右翼势力相比较,极右翼政治运动具有以下显著特征:
一是主张采取暴力和准军事手段实现自身政治诉求。一些极右翼组织明确提出要为开打内战、推翻政府做准备,如“布加洛运动”(boogaloo boys/bois)。鉴于此,极右翼也被称为“激进右翼”“极端右翼”“另类右翼”,杰瑞·哈里斯(Jerry Harris)等学者将之视为“法西斯主义”。美国国土安全部发布的“国土安全威胁评估报告”称,“白人至上主义极端分子”(WSEs)是美国国内的“最持久、最致命的威胁”。
二是极右翼政治运动是美国身份政治的产物、文化战争的体现,具有鲜明的社会心理基础,它是由“我们是谁”这类有关身份认同的议题所界定。极右翼势力认为,过去几十年,美国的左翼势力不断壮大,保守主义在反堕胎、反同性恋等问题上应对不力,加之拉美裔、亚洲裔等外来移民显著增多,美国的人口和社会结构面临“大更换”(great replacement)挑战。这将从根本上改变美国白人和白人文化占据主导地位的生活方式,必须采取激进手段捍卫“白人国家”。
三是极右翼政治运动推崇“犹太暴徒控制世界”等形形色色的阴谋论。例如,“匿名者Q”等极右翼组织宣称,特朗普发起的秘密战争是为了对抗全球崇拜撒旦的自由派恋童癖邪教团体。
特朗普与极右翼
特朗普在2016年大选中击败希拉里·克林顿,他的执政推动了美国极右翼政治运动及其带来的极端性暴力升温。
冷战结束后,民主党人克林顿上台执政,经济全球化、政治自由化等进程加速推进,美国保守主义受到来自民主党和左翼势力的压制。在这种背景下,以理查德·斯宾塞等人为旗手的极右翼政治势力试图进行强力反击。
到了奥巴马政府时期,极右翼政治思潮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茶党”运动兴起。极右翼人士对民主党推动的医疗改革、性少数群体平权等政策十分反感,也难以接受奥巴马出任总统,“右翼极端主义分子利用首位非洲裔美国总统的当选,集中力量招募新的成员,动员既有的支持者,通过宣传手段扩展他们的影响范围和号召力”。
2017年特朗普将极右翼人士史蒂芬·班农(Steve Bannon)任命为白宫首席战略师,加之玛乔丽·泰勒·格林(Marjorie Taylor Greene)等秉持极右翼政治理念的人士成为美国国会议员,这标志着美国极右翼政治势力从社会边缘成功地侵入了主流政治。
2017年8月,弗吉尼亚州夏洛特维尔发生白人至上主义者驾车撞击并致人死亡的恶性事件,当时极右翼势力正在举办“团结右翼”(Unite the Right)集会。“骄傲男孩”等组织则在“黑人命也是命”运动以及2020年总统大选过程中,实施了一系列暴力行动。此外,美国联邦调查局曾查获密谋绑架密歇根州民主党籍州长格蕾琴·惠特默(Gretchen Whitmer)、暴力推翻州政府的案件,涉案人员均来自极右翼组织,一些人还曾是海军陆战队成员。
在纵容和庇护极右翼组织的同时,时任特朗普政府司法部长的巴尔等人故意要求美国司法和执法部门加大对“激进左翼”的调查,其目的是分散美国各界对极右翼势力的关注,减少美国政府机构对极右翼的压力。
可以说,特朗普执政的四年为极右翼势力壮大提供了重要机遇。在美国军队、国民警卫队和警察等武装力量中,有很多极右翼组织成员或同情者,而且这些人员的隐蔽性较强。2021年1月,为保证拜登总统就职典礼的安全,数万国民警卫队队员被部署到华盛顿。而据联邦调查局等机构调查,这些国民警卫队队员中有数十位与极右翼政治组织关系密切。
近年来,极右翼政治运动的冲击力未减反增,特朗普得到众多极右翼组织的支持,一些组织甚至以“特朗普的战士”(Trumpenkriegers)自诩。“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派共和党人试图利用极右翼政治势力的强大动员能力,在2024年美国大选中对拜登和民主党施以重击。
极右翼的沃土
拜登执政以来,美国极右翼政治势力不断壮大,其意识形态变得更为主流化。为什么会这样?
首先,美国社会的贫富差距日益扩大,白人中下层民众对政治精英的愤怒和不满持续上升,美国底层白人困难的经济处境为极右翼政治运动的扩展提供了基本条件。
根据伦敦经济学院教授柯成兴(Danny Quah)等人的研究,过去30多年,美国是唯一一个底层50%民众的平均收入不断下降的发达国家。此外,联合国特别报告员菲利普·奥尔斯顿领衔的调查指出,美国是发达国家中最不平等的社会,存在数千万贫困人口,其中包括大量的白人民众。
“爱国者阵线”(Patriot Front)等极右翼组织称,白人是全球化和全球主义的“受害者”。他们鼓吹的反全球化观点受到美国很多白人民众的认同。
其次,美国的族群矛盾日益深化,有色人种的高生育率等因素加剧了美国白人的“生存焦虑”,极右翼政治所宣扬的白人至上主义理念得到越来越多的支持。
随着外来移民尤其是非法移民数量的不断增长,美国白人在人口数量上的劣势越发凸显。根据美国人口调查局的预测,2044年左右,非洲裔、拉美裔、亚洲裔等美国有色人种的数量将超过白人。
极右翼势力宣称,如果美国的选举制度不调整,如果不像特朗普那样坚定采取支持白人、抑制移民的政策,白人的命运将会越来越悲惨。他们认为,只有“让美国重新变白”,才能“让美国重新伟大”。极右翼政治运动的支持者基本上是美国中下阶层的白人,他们坚信特朗普是美国白人的“救世主”。
再次,互联网等技术发展以及社交媒体的普及,使美国政治呈现“部落主义”特征,极右翼势力得以实现更加有力的理念传播和政治动员。
数字技术对于美国的民主体制而言是一把双刃剑。正如斯坦福大学高级研究员弗朗西斯·福山所言,人们可以在网络上畅所欲言,但各种阴谋论和诽谤中伤也大行其道。社交媒体实际上令大量的美国民众陷入“信息茧房”,他们只关注、只接受与自己政治理念相近的信息和观点,这会导致民众在政治上变得更加偏执、更加极端。
美国极右翼政治组织的核心策略,就是利用互联网等技术手段,通过自动程序制造虚假的点赞和转发量。为了激发和操纵白人民众的恐惧感,他们不惜制造和散播各类阴谋论和虚假信息。
根据美国政府机构和专家的评估,极右翼运动在未来或会构成更大的威胁:一是可能会出现更多极右翼分子实施的“独狼行动”,加剧美国国内恐怖主义挑战;二是极右翼势力或会加紧谋划和实施准军事行动,利用白人民兵组织发动武装叛乱,夺取相关美国地方政府的政权;三是极右翼势力将对自由派的媒体人士进行报复和袭击,如果拜登政府进一步施压社交媒体限制极右翼的声音,极右翼组织攻击媒体人士和机构的行动或会增多;四是极右翼势力在德克萨斯州等保守主义较强大的州推动“公投独立”,以相对合法、和平的方式对民主党控制的联邦政府施压。
总之,当前和未来一个时期,极右翼势力在美国政治中的影响值得高度重视。拜登和民主党推动针对特朗普的司法调查等因素,有可能进一步刺激美国国内的极右翼势力。特朗普如果在2024年大选中获胜,美国极右翼政治运动的影响力或将迎来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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