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衍行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本文载于11月11日财富中文网。

当巴菲特在感恩节那天写下“我要安静地辞职啦”时，全球资本市场仿佛同时静了一秒。那是一种历史性的沉默——不是告别财富的喧嚣，而是智慧的回声。九十五岁的巴菲特，在最后一封致股东信中，为伯克希尔哈撒韦波克的传奇落下句点，也为整个投资时代写下精神遗嘱。

这封信表面是告别，实则是传道。它是一个世纪资本家的灵魂备忘录，更是关于信任、节制与善良的教科书。巴菲特在一年一度的感恩节信函中深入探讨了衰老、嫉妒与贪婪、以及美国的伟大复苏等话题。而这最后一封信，不只是对市场的嘱托，更像是一场投资的自我校正——一次从“贪婪”走向“感恩”的心灵归航。

从权力到托付：传承的哲学

“若运气好，波克夏未来一百年只需要五到六位CEO。”这句话听似平淡，却是对企业永续哲学的最高总结。巴菲特对接班人格雷格·阿贝尔的信任，不仅是对个人能力的背书，更是对制度信仰的延续。

阿贝尔以稳健的实业风格、透明的管理与极致的勤奋赢得了这位老人全部的信任。他领导的波克夏能源，正是那种巴菲特式企业的缩影：以现金流为信仰，以效率为语言，以长期主义为信条。

巴菲特告诉世人：伟大的企业并非靠创始人不死，而是靠文化不朽。真正的传承，不是财富的交接，而是精神的复制——一种以诚实、节制和敬业为核心的文化基因。正如他一贯所言：“建立声誉需要二十年，毁掉它只需五分钟。”巴菲特的企业遗嘱，就是要求继任者继续用“时间”取代“投机”，用“信任”取代“控制”。

从贪婪到节制：资本的道德自省

在信中，巴菲特以罕见的直白批评了现代企业高管的“薪酬攀比症”。他写道：“新制度带来的不是节制，而是嫉妒。”

这不仅是对华尔街的讽刺，更是对整整一代资本游戏者的反思。

当高层薪酬成为比较的标尺，财富便不再是价值的奖励，而是虚荣的量表。巴菲特看穿了这一点。他知道，资本主义若失去道德的边界，繁荣迟早会演变成泡沫。

他本人正是这种反潮流的象征：年薪十万美元，午餐吃汉堡和樱桃可乐，坐拥千亿财富却依然住在1958年的奥马哈老屋。他从未炫耀财富，而是用节制驯服了权力，用朴素纠正了贪婪。

在他身上，我们看到的是“理性资本主义”的最后守护者——一个相信财富可以有灵魂的人。

时间的胜利者

巴菲特提醒股东：波克夏的股价曾三次暴跌超过50%，但每一次都重新崛起。

这不仅是对市场的安抚，更是对人性的教育。

在恐慌的市场里，最稀缺的不是现金，而是信念。真正的投资者，必须在波动中保持清醒，在孤独中保持方向。

“别灰心，美国会好起来，波克夏股价也会。”这句话听来像是平静的口头禅，却包含了他全部的信仰：对国家制度的信任，对市场理性的信任，对复利魔法的信任。

六十年来，巴菲特只发过一次股息，那是对复利信仰的极致坚持。他相信，如果资本能在企业内部继续创造高质量回报，那就是时间最好的复仇。

在这个追逐短期回报的时代，巴菲特的慢，就是他的胜利。他的全部哲学可以浓缩为一句话：“真正的财富，不是增长得快，而是持续得久。”

善良的最高形式是自我消解

“我从不想死后掌权。”这是他留给世界的另一段箴言。

他将超过13亿美元的波克夏股票捐赠给四个家族基金会，并加快慈善执行步伐，不是因为担忧，而是因为信任——他信任时间，也信任人性。

与其让财富成为墓志铭，不如让它成为光。

巴菲特的慈善观不同于炫耀式慈善，而是一种“安静的给予”。

他曾说：“如果你在富有时还不懂得分享，那你在贫穷时也不会分享。”这种从容，是他对人生的最终解释。

在信的末尾，他写下了最朴实也最锋利的一句话：“善良无价。清洁工和董事长一样，都是人。”

这句话击穿了金融的表象，直抵人性的核心。

它让财富重新回到道德的坐标，让“善良”成为资产负债表之外的终极价值。

一位资本家的告别

巴菲特的信，不仅是波克夏的告别，也是查理·芒格之后的孤独续章。

这封信中，他多次提到家乡奥马哈、提到朋友、提到英雄。他不再谈股市，不再谈并购，而是谈人生、谈平衡、谈记忆。他开始思考“当我离开，世界该如何继续”。

这并非悲伤的文字，而是一种平静的完成。

他仿佛在告诉世人：资本的终点，不是控制，而是理解；领导的极致，不是权力，而是放手。

他活成了自己理想的样子——一个用理性积累财富、用慈悲分配财富、用时间证明价值的普通人。

启示

1、传承不是延续权力，而是延续文化。

2、信任比监督更强大。

3、节制是一种稀缺的领导力。

4、长期主义是对短视时代的最大反抗。

5、慈善不是补偿，而是责任。

6、财富的意义不在占有，而在流动。

7、嫉妒比贫穷更危险。

8、美国精神的底色是机会与乐观。

9、活成你希望被记住的样子。

这九条启示，是巴菲特留给全球投资人的精神契约。它超越了金融，进入了哲学的维度。

当全球市场被算法与欲望主宰时，他用一封信提醒我们：资本的伟大，不在于赚钱的速度，而在于造福的方向。

这封信的结语是：“非常谨慎地选择你的英雄，然后效仿他们。你永远不会完美，但你总能变得更好。”

时间的朋友

在这封信的字里行间，巴菲特不再是“股神”，而是一个仍相信人性善良的老人。他的告别，像一场静谧的革命——让投资回归理性，让财富回归温度。他用一生证明，智慧的极致，是谦卑；财富的终极，是分享。

或许，当我们回望这封信，会发现它不仅是给股东的报告，更是给全人类的一封信。它提醒每一个身处竞争与焦虑中的人：在这个浮躁的时代，最值得持有的资产，仍是信任、耐心与善良。那是巴菲特留给世界的最后投资组合——一个关于时间、良知与希望的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