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衍行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本文载于9月26日财富中文网。

在2025年9月23日的一则社交媒体发文中，美国总统特朗普做出了一个历史性的判断。他写道：“俄罗斯漫无目的地打了三年半的仗，而这场战争，一个真正的军事强国的话，本应该只需不到一周就能打赢。这场战争并没有让俄罗斯发挥出荣光。事实上，这反而让他们看起来像一只“纸老虎”。并强调普京的战争机器正在耗尽，普京和俄罗斯正面临巨大的经济困境 。还称：俄罗斯现在经济情况非常糟糕，“它正在崩溃”。

一向言辞犀利、策略多变的特朗普这次的判断，却源自经济学界、国际货币组织、以及俄国内部经济、金融管理高层的事实支撑——这让他的“纸老虎”一说不再只是政治语言的夸张修辞。而俄罗斯经济“崩溃说”，也使俄罗斯百口难辩。

经济“崩溃”的信号

正如特朗普所言，俄罗斯战争的长期性并未体现出一个军事大国应有的战斗效率、实力。更糟糕的是，三年战争带来的经济负担已开始显露致命裂痕、伤害。

2023-2024年，俄罗斯官方曾炫耀超过4%的年GDP增长率。但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在7月修正的数据，2025年全年预期仅为0.9%，而俄罗斯官方也不得不将原本乐观的2.5%预期下调至1.5%。

事实上，进入2025年第二季度后，多个俄联邦主体已陷入技术性衰退。官方数据显示，7月GDP环比增长仅0.4%，民间消费与企业投资双双下滑。零售业增长从去年底的7.2%下降至今年4月的2.4%，扣除通胀后甚至呈现实际萎缩（-7.1%）。

这与特朗普在发文中所说的“几乎不可能通过排起的长队获得汽油”如出一辙——人民生活正在为战争买单。

俄罗斯的“战争经济”已达极限

特朗普指出，乌克兰战争拖垮了俄罗斯财政，“他们的大部分资金都花在了战争上”。这一说法得到了俄央行和财政部内部人士的间接印证。

俄罗斯经济部长列什特尼科夫在6月的圣彼得堡经济论坛上称俄罗斯经济“濒临衰退”。

俄央行行长纳比乌琳娜在今年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上直言不讳：俄罗斯过去两年增长的资源“已经耗尽”。其中包括：

国家福利基金锐减；俄罗斯总统国民经济与公共管理学院和高尔基经济研究所的经济学家在一份关于2025年联邦预算的报告中警告称，如果当前经济趋势持续，俄罗斯国家福利基金（NWF）——该国多年来依靠石油和天然气利润积累起来的关键财政缓冲资金——可能在2026年前耗尽。

随着油价下跌和卢布升值，俄罗斯政府面临的财政压力日益增大，这两个因素共同侵蚀了传统上支撑俄罗斯公共支出的收入来源，报告中的这一警告凸显了这一严峻形势。截至6月1日，该基金的流动资产为2.8万亿卢布（约合364亿美元），为2019年以来最低水平。

与2022年初俄乌冲突爆发前1135亿美元的峰值相比，这一数字大幅下降。此后，以卢布计算，该基金规模缩减了一半以上，以美元计算则缩减了三分之二。不断扩大的预算赤字以及一系列雄心勃勃的基础设施投资和国家救助计划加速了该基金的枯竭。

黄金储备从战争开始前的超过400吨降至139.5吨。

外汇储备缩水至2008年以来最低水平。

失业率虽创下2.3%历史新低，但背后是200万人口外流及男性大量参军的“劳动力流失”。

巨额战争经费“泥牛入海”。战争经费的筹集给俄罗斯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2024年，战争开支已增长42%，而2025年批准的国防预算仍将大幅增加。这笔资金将达到13.5万亿卢布，约合1450亿美元，比上一年增长25%以上。这意味着军费开支将占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的7%至8%，创下后苏联时期的最高纪录——而那时的苏联，正站在经济崩溃的边缘。

通货膨胀和货币政策阻碍经济增长。俄罗斯经济面临的一个致命问题是持续的通货膨胀。为了应对持续不断的物价上涨，俄罗斯央行暂时将基准利率上调至21%，目前为18%。这些激进的举措对私营部门产生了显著的负面影响。在利率长期居高不下的情况下，中小企业再也无力偿还贷款。许多消费者更愿意将钱存入银行，而不是消费或投资。这种发展态势导致国防领域以外的经济增长大幅放缓，并有可能引发企业破产潮，也必然波及大型公司和重点企业。

今年7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将俄罗斯2025年的经济增长预期从1.5%下调至0.9%。而2023年和2024年，俄罗斯的GDP都增长约4%。

军费推动的GDP幻象：虚胖的“红利”

诚如特朗普所讽刺的那样，“这场战争并没有让俄罗斯发挥出荣光”。战时经济短期拉升GDP，却没有创造真实的民用经济繁荣。

俄国内智库宏观经济分析和短期预测中心（CMASF）在最新报告中指出：“军工增长不可持续，生产率未提高，私人投资被高利率扼杀。” 这正是特朗普批评俄罗斯“毫无方向地苦战”的具体表现之一。简而言之就是，“攘外无果，安内无方”。

这种“虚胖”的增长，掩盖了俄罗斯企业在关键设备、零部件及技术依赖上的严重空缺。由于西方制裁，俄罗斯企业被迫“拆东墙补西墙”，即从几台设备中拼凑可运行的机器，维持工业勉强运转。

投资断崖、外贸滑坡

即便在普京最重视的国际经济平台——圣彼得堡论坛上，俄经济部长也不得不承认，当前的投资环境已严重恶化。

外贸下滑。比如，2024年中国总体进口增长14%，但从俄罗斯的进口却减少了7%。

从今年的前七个月数据看，俄罗斯石油与天然气出口收入下降18.5%。即便与印度、土耳其等国展开“友好合作”，也不得不以低价销售，且增加了运输与中间成本，利润空间被严重压缩。

是波动，还是滑入深渊？

特朗普在文章结尾写道：“普京和俄罗斯正面临巨大的经济困境。”

俄智库与经济学家们的判断也趋于悲观，若继续战争，国家财富基金将在2025年末耗尽；国有银行信贷极限逼近，财政压力已逼政府削减民生支出、加税；外资逃离、民企破产潮即将爆发；三年内人口净流出70万，年轻人上战场、老年人被通胀压垮。

俄罗斯宏观经济中心的评估直接指出：“战争与经济之间，俄罗斯已经没有分配空间。唯一的答案——就是必须做出选择。”

特朗普这次说对了

尽管过去时常被诟病为“夸张、情绪化”的政治表达者，特朗普这次对俄罗斯经济的判断，却站在了多数数据与主流经济分析的同一阵线。他所谓的“纸老虎”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一种政治语言对“资源枯竭型战争国家”的精准描述。

这场战争的结局仍未到来，但俄罗斯的经济现实正在不容置疑地向世界说明一个事实：在地缘政治与国家财政双重战线上，普京面对的不是战略调整的问题，而是一个结构性崩溃的临界点。

是“软着陆”结束战争？还是一头扎进无法回头的深渊？

特朗普所言，“我们将很快知道答案”。特朗普这个判断不一定准确，但毋庸置疑的是，越来越多的当局者、旁观者认识到俄罗斯经济的颓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