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衍行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本文载于9月10日财富中文网。

美国当地时间2025年9月9日，美国联邦法院的一项看似程序性的裁决，正在成为全球金融界关注的焦点。

美国地方法官Jia Cobb裁定，总统特朗普不能立即解除美联储理事库克（Lisa Cook）的职务。这一决定不仅让库克保住了在本月FOMC利率会议上的投票权，更传递出一个信号：即使是在政治高压之下，美国制度依旧试图维护中央银行的独立性与法治底线。

这是一次制度与个人、法律与权力、市场与政治之间复杂博弈的缩影。其背后所隐藏的，是一个日益尖锐的问题：在一个越来越政治化的时代，谁还能捍卫美联储的独立性？

一场看似技术性的人事纠纷，实则是制度斗争的前哨战

表面上看，这不过是总统试图罢免一位涉嫌“抵押贷款欺诈”的美联储理事。但实质上，特朗普政府此次行动的动机，并不纯粹法律或伦理——而是政策干预与制度重塑的权力投射。

特朗普并未通过正常的行政听证、调查程序罢免库克，而是依据社交媒体上的指控，在未给予正式听证权或通知义务的情况下，迅速宣布解除她职务。这种做法无异于将舆论裁决与总统意志等同于法律正当程序，试图绕开《联邦储备法》中“仅在正当理由下罢免理事”的明确规定。

正如法官Jia Cobb所指出，“罢免理事会成员的依据，仅限于其任职期间的行为与其是否忠实履职。” 这不仅是对特朗普动机的质疑，更是对制度边界的捍卫。

这意味着：总统不能随意动摇联储构架，更不能将央行理事当作政治代罪羔羊。

换句换说，美联储可能是是美国总统“一手遮天”的拦路虎。

库克事件背后：特朗普试图掌控美联储的真正意图

库克并非美联储最有影响力的理事，却成为特朗普首要“清洗”对象，绝非偶然。库克不仅是首位出任该职的非裔女性经济学家，也是在利率问题上相对“中间偏鹰”的理事之一。在当前货币政策分歧尖锐之际，她的投票可能阻碍特朗普通过宽松货币刺激经济的计划。

据知情人士透露，特朗普已计划更换现任主席鲍威尔，并施压理事会以降息配合其减税与财政扩张主张。这种意图早有端倪：特朗普曾多次公开呼吁“解雇鲍威尔”。

库克事件，不过是测试法律界限的第一枪。

如果法院判决总统有权在“模糊指控”下罢免理事，那么美联储的制度独立性将如多米诺骨牌般崩塌。接下来的问题就是：鲍威尔会不会被炒？货币政策委员会是否沦为总统经济顾问团？“双目标”（物价稳定与充分就业）是否让位于“单一目标”——即2026年特朗普胜选？

正如《华盛顿邮报》评论指出：“一旦中央银行变成总统的提款机，所有经济指标都将失去公信力。”

如果罢免成功，市场会如何报复？

金融市场对美联储独立性的信仰，不是一种礼貌性信任，而是风险定价机制的核心支柱。一旦这项信仰破裂，后果将迅速体现在利率、汇率和资本流动上：

1. 利率端：长期美债收益率将飙升

如果总统可以随意清洗不听话的理事，市场将重新定价“联储未来路径的可预测性”。10年期美债收益率将迅速上行，财政负担进一步加重。

前美联储副主席Donald Kohn早已警告：“政治对央行干预最直接的代价，是对未来通胀控制能力的怀疑。”

2. 汇率端：美元作为全球锚的地位动摇

美元之所以稳固，不是因为美国经济增长最快，而是因为它提供了“制度确定性”。如果白宫可以随意修改央行构架，人民币、欧元甚至日元都将迎来“制度溢价”。

正如摩根士丹利在近期报告中写道：“美元真正的信用在于联储的独立，而非其总统的名气。”

3. 资本流动端：美国资产的风险溢价将重估

投资者可能开始要求更高的回报率以对冲政策不确定性，美国金融市场的“避险港”地位将失色。这一过程不会立刻爆发，但会如水滴石穿般持续侵蚀全球资本对美国的信任。

制度独立性与“总统不可触及”的冲突

特朗普的政治风格本质上是“破坏型民粹主义”，其最危险之处不在于政策本身，而在于其持续测试制度韧性的冲动。这一事件揭示出一个根本性矛盾：总统拥有巨大的政治授权、美联储是一个不因选票而改变方向的技术机构、而一旦这种技术机构必须屈从于政治周期，美国制度就从“权力制衡”退化为“权力集中”。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普利策奖得主Thomas Friedman曾指出：“在制度建设上，真正的成熟不是选出你喜欢的总统，而是即使选出你讨厌的人，也不能摧毁规则。”

库克案正是检验这一原则的关键案例。

国际信任：美联储不只是美国的联储

别忘了，美联储不仅为美国服务，它还承担着全球中央银行的隐性职责，它的利率影响着90多个国家的资本流动；它的货币互换政策稳定着全球流动性；它的信誉支撑着数十万亿美元的美元资产估值。

倘若特朗普可以按意愿解雇理事、主导降息节奏、逼迫联储配合财政刺激，那么从亚洲到拉丁美洲，再到中东和欧洲——各国央行都将重新审视“对美元体系的依赖”。

正如IMF前首席经济学家Kenneth Rogoff指出：“美国联储的中立性，是全球央行信心的最后堡垒。”

若这座堡垒被总统越过，则整个全球金融秩序都将重新洗牌。

这不是库克个人的胜利，而是制度尚存抵抗的证明

库克或许不是这场博弈的主角，但她在这场斗争中的暂时胜利，却具有象征意义。她的坚守，配合法官的裁决，为美联储赢得了一点宝贵的制度喘息时间。

但这种喘息是否足够？是否能阻止一位意图干预利率的总统重塑央行？仍有待观察。

最终，这不仅是一场关于一个理事职位的法律纠纷，而是一个关于制度自限与政治冲动的时代之问：谁来守住那扇不该被打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