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王义桅系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本文刊于2022年9月9日长安街知事公众号。

   

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8日在苏格兰巴尔莫勒尔堡去世，女王长子、王储查尔斯继承王位，成为英国新国王。

伊丽莎白二世 资料图

女王去世后，英国政局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王室与政府如何互动？73岁的查尔斯三世将扮演什么角色？英联邦将何去何从？就这些问题，长安街知事专访了中国人民大学国际事务研究所所长王义桅。

帝国的最后一抹余晖落下

知事：伊丽莎白二世去世的消息迅速成为全球话题，多国政要表达哀悼，为何英女王去世会产生如此大的轰动？

王义桅：伊丽莎白二世是三个方面的象征。首先，她是从帝国到现代英国的一个象征。大英帝国衰落了100多年，尤其是经过二战的洗礼，其全球主导权已经让位于美国。但英国在国际舞台上还能保持一定的影响力，这与英国的王室，尤其是伊丽莎白二世的巨大魅力分不开。

其次，就像特拉斯所说，伊丽莎白二世是现代英国的基石。英国在二战以后能够保持今天的地位，“三环外交”战略功不可没（“三环”指英联邦、美英特殊关系、英国和欧盟的关系）。

在英国“脱欧”之后，三环只剩下两环。而伊丽莎白二世在英联邦有巨大的威望，她的离世很可能加速更多的英联邦国家离开。

“英美特殊关系”是由丘吉尔提出的，他是伊丽莎白二世任命的第一个首相，维持了英国在世界上的影响力。而现在英国政界无人具有这样大的威望，当然也出不了比肩丘吉尔的首相。

1950年，伊丽莎白二世与丘吉尔会面。

第三点，伊丽莎白二世完成了从一般意义上的英国王室君主，到人民君主的过渡。她在1952年登基时，英国已经开始进入电视时代，民众们可以直观地目睹女王的尊容，而不仅是在货币上面。伊丽莎白二世不仅访问了120多个国家，也在重要的节日发表讲话，所以于民众而言，她的形象浓缩了人们对于英国文化、帝国历史的记忆。

伊丽莎白二世对于自己的言论非常谨慎，从不干涉现实政治，成功地承担起了一个象征意义上君主的作用，保持了英国上上下下乃至英联邦对她的普遍爱戴与拥护，可能也是最后一个顶着光环的人了。

知事：女王去世，正值新首相上任，这会对英国政局产生哪些影响？

王义桅：在某种意义上，特拉斯是幸运的，成了伊丽莎白二世亲自任命的最后一位首相。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职典礼成了女王的葬礼，刚上任就遭遇国葬期，也令人唏嘘。

9月6日，伊丽莎白二世任命特拉斯为英国首相。

西方人纷纷说伊丽莎白二世代表了一个时代，在我看来这个时代就是帝国最后一抹余晖，现在伴随着她的离世彻底落下了。对于英国王室和英国政局，这种冲击必然是巨大的。

可以说，特拉斯面临的就是内忧外患。不仅是女王去世为民众心理蒙上的阴影，更严峻的还有民生危机。英国的通胀达到40年里最高的10.2%，未来可能还要往上走。能源价格高涨，民众马上要过冬了该怎么办？脱欧之后，拼命抱美国大腿能解决问题吗？

对于特拉斯来说，为脱欧之后的英国找到新的定位是关键。究竟是“Global Britan”，还是在意识形态、国家安全和实用主义、重商主义之间取得一个平衡？目前来看，她还没有找到好的处理办法。就拿能源来说，她现在提出的“能源账单封顶”政策，计划将今年冬天的家庭能源账单维持在当前水平，但这可能耗资1000亿英镑，这笔钱从哪里来还不得而知。同时她自己也是“政治变色龙”，政治立场不断变换，让人捉摸不透。

面对目前国内精英与大众间矛盾的加剧，少了女王的光环加持，特拉斯很难有能力在解决通货膨胀、能源价格问题之余，重振人们对于英国未来的信心。

73岁的查尔斯，恐难成为粘合剂

知事：查尔斯登基后，将面临哪些重要工作与难题？英国王室与政府之间的关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王义桅：提到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人们想到的是大英帝国，而与查尔斯捆绑在一起的可能是丑闻缠身的英国王室。

1953年6月2日，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加冕礼。

1952年伊丽莎白二世登基时，年仅26岁，那种朝气、风度，让国民对她抱以极高的期望。而对眼下的查尔斯而言，一个73岁的老人，一位新国王，这两个身份的重合本身看着就像一个悖论。重振英联邦、英国国民对王室的信任、对本国文化以及自身身份的认同，都将成为他面临的挑战，而他年事已高的事实，确实无法带给国民过多的期待。

同时，查尔斯不可能再像他的母亲那样，承载这么多重要的历史记忆。他可能始终会生活在母亲的阴影之下，也很难像母亲那样比较好地处理和政府之间的关系。

查尔斯 资料图

英国王室虽然是“虚君”，没有实权，但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英国政权的合法性。为什么要女王任命首相、首相觐见女王？看着是形式，却符合英国历史上“君权神授”的叙事。

如果女王离世之后，没有人有这样的威望，那对整个英国政权合法性的质疑会进一步加剧民粹主义和独立倾向。英国在“脱欧”之后就没有加强各民族之间的凝聚，导致政治认同的成本很高，而政治分裂的可能性也会伴随着女王的去世越来越大。

知事：英国脱欧之后，国内矛盾日益凸显，苏格兰在闹独立，北爱尔兰麻烦不断，英国国内的分裂是不是会进一步加剧？

王义桅：我看有媒体预测，到2030年苏格兰会脱离英国。北爱尔兰虽然名义上还是英国的一部分，但根据此前的“脱欧”协议，它留在了欧洲单一市场和欧盟关税同盟之内，实际上已经可以说是分离出去了。

没有了伊丽莎白二世这样的人物，承载起一个共同的历史记忆，来维持现代英国的影响力和魅力，而查尔斯国王又无法接过接力棒的话，我确实不太看好英国的未来发展，国内分裂也必然会加剧。

英联邦或将分崩离析

知事：除了国内的矛盾之外，女王的去世是否会对英联邦的稳固产生影响？英联邦未来会加速瓦解吗？

王义桅：就像一开始说的，虽然表面上看，英国女王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君主，但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文化的载体，能够把英联邦从精神层面团结在一起，她去世之后，难有后人能有此威望，承担起这种作用。

另一个问题是，英国仅凭王室的威望，已难以维系自身在英联邦的地位了。前不久太平洋岛国巴巴多斯就脱离英联邦，选出了自己的总统，不再尊奉女王为元首。加勒比岛国牙买加也透露，已启动脱离英联邦的程序，改为共和制国家。澳大利亚政府高级官员此前就表示，要开始讨论澳大利亚成为共和国。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国家退出，英联邦可能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英联邦是英国殖民体系的一个延续，内部是有分工的。各成员国享有平等地位，在许多领域进行商讨和合作，但在处理英联邦事务上，英国常扮演主角。就像我们所说的“大事小以仁”，还是需要给成员国提供实际的利益，为各种贸易协议和资本投资配置带来经济效用，这个组织才能继续延续下去。但现在英国已经没有这个实力，来安抚这么多嗷嗷待哺的英联邦成员了，甚至成员国还需要倒贴。

很多英联邦国家加入“一带一路”合作倡议，从某种程度上，就象征着在逐渐脱离旧世界，加入一个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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