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王义桅系中国人民大学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院副院长、国际关系学院教授、人大重阳高级研究员，本文转自9月5日环球时报。

“扩容不再是一个梦想，现在是向前迈进的时候了。”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8月28日表示，欧盟要在2030年前为扩员做好准备。除米歇尔之外，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德国总理朔尔茨、法国总统马克龙、意大利总理梅洛尼等欧盟以及主要欧盟国家领导人这两年也都表示希望欧盟扩员。该组织上一次吸收会员国是在2013年，此后10年扩容处于停滞状态。那么，欧盟扩容此前为何停滞，现在为何又突然成了“当务之急”？面对内外环境的快速变化，欧盟扩容面临的挑战有哪些，又能否成功呢？

“将成员国从27个增加到30个甚至36个”

在斯洛文尼亚举行的第18届布莱德战略论坛上，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表达了对欧盟扩容的重视。他认为，欧盟现在就应该用“未来的成员国”称呼那些坚定加入欧盟的国家。西巴尔干国家的领导人也参加了该活动，而这些国家正是欧盟扩容的重要目标。米歇尔强调，为了更具可信度，欧盟需要讨论扩容的具体时间表和任务，“到2030年时，双方都做好（欧盟）扩容的准备”。

米歇尔并非唯一一个呼吁扩容的欧盟领导人。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7月3日在西班牙马德里表示，欧盟必须尽快解决扩容问题，以将乌克兰和摩尔多瓦等国纳入该组织。她认为，因为“绝不可能”想象欧盟没有乌克兰、没有摩尔多瓦、没有西巴尔干国家，所以“前进的方向很明确”。此外，据“政治新闻网”欧洲版今年6月报道，欧洲议会议长梅措拉表示，希望欧盟在今年12月中旬就乌克兰“入盟”问题展开认真的谈判。

除了欧盟领导人之外，主要欧洲国家的领导人也相继提出扩容。欧洲动态新闻网报道称，意大利总理梅洛尼今年1月在参加名为“意大利和西巴尔干：增长与融合”的会议时表示，欧盟应紧急制定有关西巴尔干地区的新愿景，并将扩容作为其优先事项之一。德国总理朔尔茨和法国总统马克龙也提议，欧盟在改革的基础上进行扩容。朔尔茨提出欧盟改革的多个方面，表示该组织必须适应未来，将成员国从27个增加到30个甚至36个。

值得注意的是马克龙态度的改变。这位法国领导人此前一直对欧盟扩容持反对立场。他2019年还公开表示，对于西巴尔干国家，欧盟的目标“不是扩容，而是开展经济、教育、语言等领域的投资”。然而在朔尔茨发表上述讲话后不久，马克龙就对此表示欢迎。今年5月31日，这位法国领导人在斯洛伐克出席全球安全论坛时的表态代表了其态度的重大转变：“它（欧盟）必须扩容，必须重新思考……它们（西巴尔干国家）必须加入欧盟。”

对于欧盟改革，马克龙还提出建设一个“多速的欧洲”的意见。他没有详细说明这个“多速的欧洲”将如何运作，但几名法国官员透露，马克龙政府正在制定相关建议，包括建立由成员国组成的非正式小组以负责具体的政策领域。马克龙还暗示，他将在明年欧洲议会选举之前详细阐述他对欧盟扩容和改革的想法。

除了领导人之外，欧盟国家民众中支持扩容的人也多于反对者。奥地利多瑙河地区和中欧研究所学者布鲁津斯卡今年5月表示，有调查显示，支持欧盟扩容的人占比（52%）比反对者（38%）要多，而4年前45%的人反对扩容，43%的人赞成。

曾“在临床上死亡”

其实对欧盟来说，扩容并非新鲜事。它从最初由6个国家组成的欧洲煤钢共同体扩大为包括27个成员国的国际组织，中间数次扩容，其中吸收成员国最多的一次发生在2004年，一次性接纳了10个国家，而最近一次则是于2013年接纳了克罗地亚。

瑞典前首相比尔特在网上发文称，欧盟最初成立的目的是在20世纪中期促进法德和解，但之后成为“确保南欧民主的工具”，其扩容和演变从根本上改变了欧洲。智库外交政策分析中心认为，欧盟的持续扩容产生了有益的影响，促进了欧洲内部的和平与稳定，同时提高了欧盟整体的影响力和竞争力。还有学者称，前几次欧盟扩容无疑给欧洲带来很多积极变化，包括较贫穷地区经济的发展、民众中不断增强的欧洲意识等，这些都为增强整个欧洲大陆的政治稳定作出了贡献。

然而，欧盟在扩容过程中也遇到了不少问题，尤其是2004年至2007年间12个新成员国的快速加入，给欧盟带来的挑战一直延续至今。首先在经济方面，这些国家的加入扩大了欧盟最富裕国家和最贫穷国家之间的贫富差距，使欧盟在内部协调和统一方面变得更加困难；在财政方面，欧盟要向经济相较不发达的国家转移更多资金，这使得上述12个新成员国成了欧洲资金的净受益者，使得老成员国最不发达地区的利益受到了损害；在政治和制度方面，许多批评欧盟扩容的人认为，新成员国加入得太快而没有为成为欧盟成员国作出必要的努力。更重要的是，这些新成员国的加入削弱了老成员国在欧洲议会等机构的影响力。

由于上述原因，在欧盟十多个老成员国的民众中出现了疑欧倾向和民粹主义，迫使欧盟重新审视其政策并放缓扩容进程。此外，欧债危机、难民危机以及英国“脱欧”也加剧了欧盟扩容带来的政治不安。2014年，容克在担任欧盟委员会主席时宣布，此后5年欧盟将暂停扩容。从2013年到2023年，欧盟再没接纳一个成员国。 据英国《卫报》报道，欧洲政策研究中心研究主任布洛克曼斯表示，一些观察人士认为欧盟扩容曾“在临床上死亡”。

“被迫式扩容”

那么在停滞10年后，扩容为何再次被欧盟提上议程并成为欧盟以及多个成员国的关注重点？《卫报》对此分析称，是俄乌冲突改变了一切。一位欧盟外交官此前表示，俄乌冲突爆发后，欧盟扩容不仅被重新提上了议程，而且重新成为各成员国领导人面临的三大问题之一。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助理兼欧洲所所长张健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欧盟将扩容提上议程主要还是受俄乌冲突的刺激，欧盟认为只有将周边国家全部纳入自己的阵营和体系内，欧洲才会更加安全。去年，在俄乌冲突持续的背景下，乌克兰与邻国摩尔多瓦搭乘入盟“快车”，同时获得27个欧盟成员国的支持成为候选国。不过，张健表示，这实际上是欧盟的思维误区，如何找到与俄罗斯的共处之道才是根本性问题。乌克兰危机的爆发很大程度上是欧盟和西方对俄罗斯多年挤压的结果，增加双方的敌意只会引发更大的问题。

欧盟扩容的另一原因是为了在俄乌冲突后巩固欧盟的影响力。法国新闻台网站此前分析称，该国对欧盟扩容立场改变的主要原因是乌克兰冲突爆发后，巴黎不希望一些欧洲国家因为“找不到欧盟的大门”而转向俄罗斯或其他国家。其实，包括冯德莱恩等在内的多个欧盟及其成员国领导人都公开表达过这一观点。

欧盟“让·莫内”讲席教授、中国人民大学欧盟研究中心主任王义桅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欧盟现阶段提出扩容是一种“被迫式扩容”。乌克兰危机以及美国对华战略的变化使得地缘政治重新回归，全球化正在趋向板块化，北约已经拥有31个成员国，所以欧盟也要开始“抢地盘”，这样才能在很多问题上制定标准。此外，这也是欧盟在为乌克兰寻找归宿。西方削弱俄罗斯的目的已经达到，而莫斯科的底线是乌克兰不能加入北约，所以可能会折中让乌克兰放弃乌东四州和克里米亚地区，加入欧盟。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研究所所长崔洪建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相较于此前，欧盟现在扩容的动机、方向和目标都发生了很大变化。此前欧盟扩容的目的是解决西巴尔干问题，但现在主要是为了应对乌克兰危机对欧洲地缘政治现实的改变，即通过扩员来继续巩固欧盟作为欧洲地缘政治中心的地位，同时为未来和俄罗斯进行长期全面对抗做好准备。除此之外，北约已经数次东扩，这一定程度上说明欧盟再一次在扩张问题上落后于北约，所以欧盟在这个时候重提扩容。该组织还可能会提出更具体的扩容路线图，这也有与北约竞争的考虑。

“这将是困难的，有时是痛苦的”

根据欧盟法律，在成为该组织成员国之前需要先取得候选国地位。欧盟官网的信息显示，8个国家正在欧盟的“大门口”翘首以待，包括去年获得候选国地位的乌克兰和摩尔多瓦，以及此前获得该地位的阿尔巴尼亚、黑山、北马其顿、土耳其、塞尔维亚、波黑。欧盟虽然开始重视扩容，然而正如米歇尔在8月28日的讲话中所说，“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这将是困难的，有时是痛苦的”。

冯德莱恩7月在宣布西班牙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时阐述了欧盟扩容面临的挑战，包括决策过程会是什么样子、如何分配欧盟的共同资金等。《卫报》的报道着重突出了钱的问题，包括新增成员国将对已经承受压力的欧盟预算产生什么影响？波兰等国是否愿意从欧盟资金的净受益者变成净出资者？德国和法国是否愿意为欧盟提供更多资金？此外，在政治上，欧盟新成员国的加入是否会影响其他成员国在欧洲议会的议席、政治天平会向左还是向右倾斜等。

有分析认为，要实现扩容，欧盟同时面临着内部和外部挑战。在内部需要进行必要的改革，以确保新成员国的加入不会影响欧盟的有效运作。这可能包括修改欧洲议会的组成方式、改变欧洲理事会的投票规则等。所有这些改革都需要取得共识，这是一个复杂且耗时的过程。在外部，欧盟要求候选国必须满足“哥本哈根标准”，对候选国的政治、经济、法律等方面有严格要求，而满足这些标准并非易事。

崔洪建表示，欧盟提出进一步扩容，很大程度上还是基于一些现实需求和主观愿望，但是现实层面仍存在较多问题和障碍：一是匆忙接纳还没达到入盟标准的国家，可能会让欧盟现有的矛盾更加尖锐；二是欧盟想要通过扩容来实现在乌克兰危机后主导欧洲地缘政治版图的目标，但这会遭到俄罗斯的抵制，让欧盟和俄罗斯的竞争与对抗关系更加突出。西巴尔干地区历来被欧盟看作是各种大国势力卷入较深的地区，向该地区扩张除了要应对像塞尔维亚和科索沃地方政府之间、波黑内部不同民族之间的矛盾，还要应对俄罗斯在这个地区不小的影响力；三是尽管欧盟和北约之间的竞争关系并没有完全反映到表面上来，但是欧盟扩容毫无疑问也会为接下来欧盟和北约之间的关系制造不确定性。

张健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由于诸多问题尚未解决，欧盟扩容很难一帆风顺。意大利国际事务研究所学者托奇认为，很多人认为欧盟“大爆炸式”的扩容可能在10年后出现，或许是在俄乌冲突结束时，然而到那时欧盟扩容的政治动力也许已经耗尽。她认为，欧盟大规模扩容将导致扩容进程再次停滞，或者导致欧盟改革优先事项和基于规则的进程被完全边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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