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4年12月11-12日，“2024从都国际论坛”在西班牙首都马德里举行，包括40多位前总统、总理和国际组织负责人在内的约200名中外知名专家学者参加会议。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致贺信。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院长、中美人文交流研究中心（教育部）执行主任王文是少数几位受邀参会的中国学者，先后4次英文发言，呼吁未来4年国际社会应该高度警惕特朗普2.0时代的不确定性，美国应该承担更多国际责任，应约束美国有可能出现“新法西斯主义”的破坏力。这些观点受到与会不少前政要的呼应。现根据现场速记，将四段发言整理如下：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向“2024从都国际论坛”致贺信

01

“超级大国”这个词，中国人并不喜欢

背景：当地时间12月11日下午，“2024从都国际论坛”召开闭门会议，讨论“全球战略稳定”，有20多位前总统、前总理参与讨论，讲述中国正在崛起成“超级大国”及国际责任。对此，王文即兴简短回应如下：

谢谢主席先生。我叫王文，是中国一所顶尖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的教授。我刚才一直在听各位政要们的发言，想简要回应一下。我没想到，今天闭门讨论“全球战略稳定”，几乎所有杰出的政要们都提到中国，不少朋友都讲述中国作为超级大国的责任。对此，我感到有一些惊讶。

“超级大国”（superpower）这个词，在中国是一个特殊用词，有特殊含义。在中文叙事中，当我们谈论“超级大国”时，大多数中国人会想，哦，那是指苏联或美国。这就是为什么在中国，很少有中国人认为自己是超级大国。

当然，现在的中国，崛起得非常快，逐渐在经济、金融、贸易上具有越来越强大的国际影响力，以及坐在我身边的朋友、突尼斯前总理曼迪·贾玛先生说的“中国崛起的软实力”。但即便如此，作为中国的一名教授，我必须与各位分享中国人自己对国力的认知。

大多数中国人认为，我们与美国仍然存在着较大的实力差距。我们仍然将自己定位为发展中国家，尤其是在金融实力或国际货币实力上。按货币国际化指数来评价，美元超过50%，而人民币才约4%。

在文化实力上，美国的英语文化仍很强大，而且中国人的国际沟通与传播能力仍是很弱。中国的大学实力与美国也有不少差距。

这就是为什么中国人时刻警惕要保持谦虚。我们是发展中国家，但即便如此，我们仍然希望在中国成长为一个新的全球强国，但那一定是“新型全球强国”。

中国不想成为新的霸权，不想推动重新建立一个“等级制的国际秩序”。我们只是想推动一个相互尊重、平等共存的新型国际关系。这就是习近平主席思想下的中国世界观。

我想与大家分享的第二点是，因为我们谈论的是一种战略稳定性。

这种战略稳定性遭到破坏，根本原因在于联合国衰落以及美国的冲击。我完全同意李成先生刚说的，明年即2025年，在特朗普2.0的冲击下，世界会显得更加混乱和无序。

我不认为，乌克兰战争会在明年终结。我对此感到非常悲观。上个月， 我有幸在俄罗斯当面问普京总统问题 ， 这是我第二次当面向他提问，也与许多俄罗斯朋友进行了接触。

一个很明显的迹象是，俄罗斯方面表现出了更多信心，认为完全有可能赢得战争并占领更多的乌克兰土地。在这种预设下，这肯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从这个角度看，我认为，国际社会需要给美国压力。美国应该承担更多的国际责任，给特朗普总统更大的压力。

第二点，关于一些朋友提到联合国2030年目标的挫折。我强调推荐大家关注两个月前，我所在的 中国人民大学组织了一场非常大的论坛——“通州·全球发展论坛” 。在座 图尔克总统 也参加了 。我们还邀请了 联合国原秘书长潘基文 。

在这个论坛上， 我们发起了2050年人类发展的新倡议 。因为我们认为， 2030 年可持续发展目标将完全失败，现在我们应该团结起来讨论2050年的新目标。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

今年从都论坛的主题是“共同行动、共创未来”，2050年目标正是我们应该共同创造、共同行动的未来。

谢谢。

▲会议现场图

02

不要高估中国对俄罗斯的影响力

背景：当地时间12月11日傍晚，“2024从都国际论坛”第二场闭门会议，讨论“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的融资与执行”问题，有20多位前总统、前总理参与讨论。席间一些发言者讲述中国应为世界提供更多的资金，以及中国应劝说俄罗斯止战。对此，王文在闭门会快结束时即兴简短回应如下：

我想简短回应。谢谢主席先生。

作为一名中国学者，我希望能够介绍中国社会关于乌克兰战争和 SDG2030的真实民意。

关于乌克兰的议题，中国舆论是非常分裂的。当然，一些中国人会非常同情俄罗斯，因为他们知道，美国遏制俄罗斯，俄罗斯不得不做出反击。美国这种遏制同样也针对中国。在中国，也有很多人不喜欢俄罗斯、支持乌克兰。所以，在中国，我们保持着劝和促谈之势，中国并不明显偏向于任何一方。

我同意波兰前总统克瓦希涅夫斯基先生的观点，中国的确与俄罗斯关系很好，但另一方面，也不要高估中国对俄罗斯的影响力。因为俄罗斯是一个主权大国。中国对俄罗斯的影响力很小，更不可能干预普京总统的决策。

对于中国而言，我们能做的是，尽可能减少对战争的“火上浇油”。

比如，中国是绝对禁止向俄罗斯出口无人机的，非常、非常严格地禁止政策，也禁止向俄罗斯出口军事武器。相反，美国却不断给乌克兰出口武器。这是需要关注的。

再比如，在过去两年中，中国与乌克兰双边贸易总额一直在提升。可能你们无法想象，在过去两年中，中乌双边贸易每年增长40%左右，远远超过中国与俄罗斯的双边贸易额。所以，我建议，应该提升对中国就俄乌冲突立场的了解。

第二点，也不要高估中国对世界的责任。现在，中国的首要任务，是专注于国内发展。

中国有14亿人，占世界人口的18%，但中国只拥有世界9%的资源和世界7%的农田。即使现在，中国要让庞大人口维持正常生活，也是非常困难的。

对我们来说，只要能保持国家稳定和正常的社会运行，就可以视为是对世界的最大贡献与责任。

至于其他国家的债务负担，中国只能力所能及。

03

要警惕来自高科技霸权的威胁

背景：当地时间12月12日上午，“2024从都国际论坛”公开论坛第一场讨论“全球安全面临的传统和非传统挑战”，有10多位前总统、前总理发言，讲述地缘政治、经济和气候变化的挑战。王文受邀发言如下： 

这两天我学到很多新观点，但是似乎缺少一个重要的新角度，那就是高科技霸权对全球安全的威胁。当然，我首先要说，高科技带给人们许多便利，但另一方面，智能科技革命正在形成新的技术鸿沟。这是非常需要警惕的。

在全球20大经济体中，8个是国家，还有9个是高科技公司，微软、苹果、英伟达、谷歌、亚马逊以及特斯拉、台积电、博通（Broadcom）、三星。高科技公司数量超过国家数量。更重要的是，高科技公司的力量，已超过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的力量。

高科技公司通过数据算法、信息通讯操纵了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思考，甚至操纵选举。

美国政府与高科技公司合作，正在形成新的科技霸权，美国在全球设立600多个军事基地，正在监视全世界，有可能包括我们每一个人。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一个新词，叫“认知战”，那就是利用高科技影响人们的认知与思考。问题是，谁在对我们发动这场“认知战”？我们必须思考。这是非常危险的。

我们必须知道，在这个科技等级制结构中，欧洲、日本都已变成弱国。其他国家与地区，基本没有高科技公司，都必须依赖于美国。这是对全球安全新的最大威胁。

而中国，正在摆脱美国，成为一个独立的高科技力量，并且愿意平等、自由地分享科技产品，包括华为5G基站、新能源车、光伏产品等。

试想一下，如果没有中国反高科技垄断，世界会变得更糟糕。这正是美国要遏制中国、发动高科技战的本质原因。

从这个角度看，我们需要科技平等、科技创新、科技分享、科技进步。如果没有科技进步，不仅非洲没有希望，其他国家仍然会处在科技霸权的垄断下。

更糟糕的是，如果一些大公司控制AI，再由AI控制世界，世界会变得更危险。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话题。中国愿意做更多贡献。

▲内部会议的部分与会嘉宾名单

04

联合国必须重新崛起

背景：当地时间12月12日下午，“2024从都国际论坛”公开论坛第二场讨论“联合国未来峰会，全球治理的未来”，有20多位前总统、前总理发言，讲述联合国改革与中国的责任。王文受邀发言如下： 

目前看来，联合国的作用受到自冷战结束以来最严重的挑战。在过去五年，联合国未能让世界团结起来一起抗击新冠疫情，也没能阻止两场最激烈的战争，包括乌克兰危机、加沙惨案。

联合国不能成为“空谈馆”，不能被轻视，而是要让联合国的决议具有执行力，联合国应该是解决国际冲突的权威机构。联合国需要有更多来自国家的支持，尤其是来自大国的支撑。这是我们共同努力的方向。

以联合国为中心的国际秩序，是中国外交所追求的重要目标。

做些什么，比什么都不做更好！但现在看来，这仍然非常难。

我想，必须有三点共识：

第一，需要督促美国。让美国承担世界最大经济体的责任。我很担心，特朗普很快将有绝对的权力。共和党操纵参议院、众议院，特朗普就像一个帝王。美国会不会变成一个新的法西斯主义的国家？

在未来4年，特朗普2.0时代的利率政策、气候变化政策、能源政策、贸易政策都会影响世界的稳定。

世界应该团结起来，限制美国的单边主义权力，或者说服美国不能成为一个顽皮的小孩，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相反，我们应该让美国承担为此必要的责任。

第二，需要解决冲突。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乌克兰危机、加沙危机结束。两年前，中国曾协调沙特与伊朗的矛盾，中国也愿意去协调俄乌矛盾、以色列与巴勒斯坦矛盾，但也要尊重美国的意见。

在这方面，我建议，我们或许可以试着组成“3+2”模式，“美国+中国+欧盟+冲突两方”，比如，“美国+中国+欧盟+俄罗斯+乌克兰”，还可以邀请更多国家进来协调？这样是不是有助于结束冲突。

我希望，这个建议不要招到批评。

第三，关于中国的角色。正如我昨天所说，中国不想成为超级大国，也不想成为国际霸权国家，更不想替代美国。

今天，中国刚刚结束一年一度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仍然强调复苏经济是要务。对于中国领导人而言，国内事务仍占有90%以上的精力。自古以来，中国就是一个地缘相对孤立的国家，中国没有精力与能力去管理太多世界的事情。

中国有许多倡议，比如，共建“一带一路”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全球发展倡议、全球文明倡议、全球人工智能倡议，但这只是中国想要倡导国际社会借鉴的方向，并不代表中国想要成为霸权。

中国希望与世界和平共处、相互尊重、合作共赢，推崇联合国来处理更多全球治理的事宜。

我的结论就是，联合国最终还是要崛起！必须重新崛起！这样全球治理才有真正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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