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3月4日，美国以芬太尼为由再对中国商品加征10%的关税，引发中国坚决反制。5-6日，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院长王文受邀先后做客凤凰卫视《凤凰秀》、《新闻今日谈》两档节目解读相关内容。现将专访视频及内容发布如下：

凤凰卫视《新闻今日谈》

▲点击查看视频

主持人：特朗普再次加税之后，美国对中国加征关税的数字增加到了20%。这次加税对中国企业的冲击您怎么来判断？

王文：实际上从2018年开始加税到现在，美国对中国进口商品的关税已经从之前的20%左右，现在又加了20%，实际上差不多达到了40%。当然对中国企业，尤其是部分地区和部分行业，我觉得是产生了重大影响的，但这种重大影响主要是在微观层面上的。过去两三个月，我实际上在珠三角和长三角地区调研了10多家企业，其中在广州有一家非常大的企业，这家企业在跨境电商领域非常有名。我问他们的老板，如果关税再加到20%甚至更高，你们觉得有没有问题？  

他说可能会有问题，但对我们来说还是能应对的。我甚至问到如果加到60%会怎样，他说加60%可能会带来巨大冲击，但企业也不会垮，我们肯定会有办法应对的。所以，这些调研案例实际上也代表了中国企业过去7年多的经历，我们已经习惯了特朗普的关税战。更重要的是，全球是一个流动的商品贸易体系，对中国企业来说，从长期来看，这并不是让中国企业垮掉，而是让中国企业变得更加灵活。  

有一组数据很有意思，从2018年中美贸易战开打到现在，中国对美国的贸易顺差几乎增长了一倍。2018年的时候，中国对美国的贸易顺差3,200多亿美元，而到2024年，顺差值达到了6800多亿美元。换句话说，尽管打了7年多的贸易战，我们从美国赚的钱反而更多了。更重要的是，我们从欧洲赚的钱也更多了，顺差也在增加。很有可能的一种贸易流向是，欧洲人买了更多的中国货，然后再卖给美国。

主持人：这一次，美国以芬太尼为理由，再对中国商品加征10%的关税。我们看到中方说美方这完全是在甩锅推责，您觉得他这次加税背后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王文：我觉得拿芬太尼为由实在是有点可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中国从2019年开始就非常严格地禁止芬太尼的出口，而且2024年2月4日，我们又推出了一个文件，进一步严控芬太尼。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美国自己禁毒政策不利，很多州和城市甚至可以在超市里买到大麻，却怪中国芬太尼，实在说不过去。某种层面上，这只是美国找的一个虚构的理由。  

特朗普对中国加征关税，我觉得大概有三个原因：第一，他在竞选时说过大话，说要对中国加60%的关税。现在他加了10%，又再加10%，所以还要继续加，以显示他很勇敢，很守信用；第二，他头脑中有一个非常愚蠢、非常错误、非常短视的关税政策。他是一个商人，觉得关税能解决一切问题，所以用关税来解决中美之间的贸易失衡；第三，他把关税当作一个大棒，就像他对墨西哥和加拿大一样，威胁说要加关税，希望对方求情，从而获得让步。但没想到，中国人很硬气，不求情，反而采取反制措施。

主持人：确实看到美方加税之后，中国迅速采取了一系列反制措施，其中一项是对部分美国商品加征关税，比如对鸡肉、小麦、玉米加征15%的关税，对大豆、猪肉、牛肉、乳制品加征10%的关税。为什么选择这些产品来加税？

王文：我觉得在过去一个多月里，中国应对特朗普2.0的关税政策明显变得更加聪明了，比过去7年更加灵活。一个月前，我们对外禁运稀土，严控稀土出口，打击美国的汽车和机械产品。现在又针对美国的农产品，打法非常精准。这些产品都是美国共和党的票仓，也是特朗普的票仓，而农产品尤其在美国中西部，正是特朗普的老巢。我们打击美国农产品，中国就可以更好地推动农产品进口多元化。因为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农产品进口国，鸡肉、牛肉等可以从澳大利亚、巴西等很多国家进口，美国农产品并没有竞争力。  

所以，我们加征美国农产品的关税，结果是中国进口商可以购买更多其他国家的农产品，逼迫其他国家降低价格，从而导致美国农产品出口商销量下降。这些农产品农户就会抱怨，他们原本支持特朗普，结果却因为贸易战生意变差，收入降低。最终，这会让特朗普的选票受到影响。

主持人：我们看到中方这些反制措施，除了对美国部分产品加税之外，还将15家美国实体列入了出口管控名单，同时在WTO追加了起诉。中方打出的这一套反制组合拳对美国带来的冲击有多大？

王文：3月4日这一天，中国连续打出了一系列组合拳：加征关税，对10多家企业（主要是军工企业）进行出口管控，同时在国际平台上占据道义制高点，通过法律手段进行诉讼。换句话说，中国对美国的反制手段非常多样。你踢我一脚，我会踢回去，还会公开抗议，说你踢我一脚是错的，我的反应是正当的。  我还对其他领域进行反制，警告你不要乱动，否则我还可以继续反制。所以从种种迹象来看，中国对美国的应对措施非常灵活多样。

主持人：我们看到特朗普也宣布对墨西哥和加拿大加征25%的关税，将在4月落地。刚刚你也提到特朗普在对加拿大关税问题上不断摇摆，这种态度上的变化怎么来解读？

王文：这种态度摇摆，典型地体现了特朗普这位总统的商人本质。在商业谈判中，他总是放出消息说要增加关税，试图让对方求情，从而获得更多的利益。实际上，过去一个月特朗普差点得逞。2月初，他威胁要对加拿大加征关税，加拿大从总理到部长，再到地方州长和州议员，纷纷跑到美国求情，说我们是盟友，有美加贸易协定等。但美国觉得你虽然求情，但也不让利，所以继续加征关税。结果是什么呢？加拿大人被逼出手，过去24小时，我的很多加拿大朋友都义愤填膺，表示一定要支持加拿大货，同仇敌忾对抗美国。所以，特朗普对加拿大的算盘还是打错了。他低估了加拿大这个人口小国（只有几千万人口）的团结。现在看来，这场关税战涉及美国、墨西哥、加拿大和中国，这四个国家的GDP加起来几乎占全球的一半，特朗普的贸易战注定会失败。

主持人：另外，受到加税消息的刺激，美国三大股指已经应声下挫。刚刚您提到美国、墨西哥、加拿大和中国这几个国家占全球GDP的50%，特朗普在同一天对三个国家同时发动贸易战，对世界经济会构成什么样的影响？

王文：我觉得很明显，特朗普高估了美国的实力。他还以为美国处于1991年冷战结束后的最强盛时期，以为美国可以单挑世界上所有国家。这种通过贸易战挑唆其他国家的做法，明显会导致全球经济瘫痪。美国资本市场已经体现出对他的反思和警告，过去两天，纳斯达克、道琼斯和标普500指数都在下跌，美国的很多科技股也在下跌。而且，巴菲特老先生——他几乎很少讲政治——昨天也公开写信批评贸易战。所以，那些拿着真金白银的投资者，实际上是用自己的行动来警告特朗普，他的做法是非常愚蠢的。目前看来，美国经济令人堪忧。

主持人：好，谢谢王院长的点评和分析。

主持人：美国第一季度的GDP创下了5年来最差的水平。为什么在特朗普上台之后，美国经济的表现反而差强人意？

王文：我觉得很明显，特朗普再次上任至今差不多45天，一个半月的时间，他根本就没干什么正事儿。从外人的眼光来看，不只是中国，全世界都在看他加关税、裁员，动辄大放厥词，一会儿要买格陵兰岛，一会儿要改加拿大，一会儿又要动墨西哥湾等等。经济增长实际上靠的是实体经济，靠的是每一个国民的实干。如果一国的总统天天放嘴炮，天天跟别人干仗，天天羞辱别国的总统，经济怎么可能好？所以我们会很明显的看到，过去几天美国很多经济指标都在释放信号。比如美国有个指标叫“惊恐指数”，这个指数在过去几个月达到了最高水平。惊恐指数高意味着什么？就是意味着市场对美国经济以及美国可能产生危机的恐慌程度很高。

而且美国很多大佬都出来发声。刚才我提到巴菲特，这位90多岁的老人过去基本不干涉政治，现在也被迫出来讲当下经济有多糟糕。巴菲特曾经说过一句话：“别人贪婪时我恐慌，别人恐慌时我贪婪。”现在大家反过来用这句话说：“连巴菲特都恐慌，我也得恐慌。”所以，大家对美国经济的担心非常多。再比如，全球最大对冲基金的老板雷·达利欧，他在投资界非常有名，他也出来讲，如果再这么搞下去，美国经济很快就会“心梗”而死。这些大佬肯定比我们一般人更聪明，看得更远。  

实际上，他们的声音典型地体现了特朗普过去一个半月的瞎折腾对美国经济的重创。当然，另一个层面上，我们也可以看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美国当下经济的糟糕状况与过去五六年，甚至是过去10多年、20年不断积累的经济虚高、实体经济迟迟没有恢复有关。所以很明显，特朗普的瞎折腾让越来越多人都在想，未来一两年，美国可能会爆发一场更大的金融危机。从金融危机的周期来看，也差不多该爆发危机了。美国大约每10~15年就会爆发一场巨大的金融危机，上一次是2008年，现在差不多已经过去15年了。所以很多人认为，周期论可能会再次在美国经济上应验。现在，世界普遍对美国经济持看低态度。

主持人：对美国来说，GDP增长低于预期究竟意味着什么？会不会推高通胀呢？

王文：美国GDP增长低于预期，主要源于美国实体经济的衰退和资本市场的不振。实际上，过去多年来，美国的实体经济一直没有恢复。尽管在特朗普1.0时代（8年前），特朗普就说要让制造业回归，但美国的人工成本那么高，普通工人的月工资都要七八千美元，甚至八九千美元甚至1万美元，一年下来就是七八万、八九万甚至10万美元。这么高的工资水平，怎么可能有制造业的恢复和提升？  

第二，资本市场的虚高问题。过去这些年，美国的市盈率（PE）虚高，达到了1929年大萧条时期的水平。再加上现在的致命一击——关税战。关税战不仅针对中国，还针对墨西哥、加拿大等国，使得进口商品增加关税，商品价格会更高，无疑会增加通胀压力。好不容易在拜登后期，美国的通胀水平从8%、9%下降到了3%左右，现在特朗普这么一折腾，进口商品价格提升后，国内通胀又会起来。美国可能会从拜登时期的通胀转为特朗普时期的滞胀，这种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一方面，特朗普大加关税，使得美国国内物价水平已经开始出现新一轮上涨的征兆。另一方面，滞胀的特征是经济不增长，物价却在上涨，这是最糟糕的经济状况。目前，美国一季度GDP预测已经下降2.8%，我觉得接下来半个月还会有更多预测，最终结果可能不止下降2.8%，甚至可能继续下降。经济停滞，物价却在高涨，这就是经济学中所说的滞胀。

所以，特朗普时期与拜登时期不同。拜登时期的通胀是因为疫情时期美国不断实施无限量宽政策，导致通胀率达到8%、9%。而特朗普时期，关税战加上国内政策的瞎折腾和裁员，让国内士气很低，不愿增加消费，从而导致经济停滞、物价上涨，形成了所谓的“特朗普滞胀”。

主持人：您刚刚也提到，现在美联储处于一个非常为难的境地，可能不得不加息来对抗特朗普关税大棒引发的通胀。现在美联储是不是也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王文：是的，无论是加息还是降息，对美国经济来讲都有致命性伤害。如果继续维持现在的降息预期，银行里的钱会不断流出，市面上的钱变多，资金泛滥，物价肯定会继续上涨，货币贬值。一般来说，治理通胀的办法就是加息。拜登时期能把通胀率从8%、9%降到3%，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断加息，从接近0%加到5.5%的年化收益率。这使得大家都去存钱，把钱存到银行里，市面上的钱变少了，货币相对值钱，物价也就稳住了。

但问题来了，这么高的利率意味着什么？美国现在有36万亿美元的国债，5%多的利率意味着每年要支付1.2万亿到1.3万亿美元的利息，相当于美国军费的近1.5倍（美国军费大约是8,000亿美元）。也就是说，支付的利息都比军费还要高，利息都还不起了。所以，美国经济学家和世界经济学家都认为，不断加息会导致美元信用崩盘，而不断降息又会导致通胀失控。现在美国经济学家们称这是“世纪性难题”，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从长远来看，经济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现象，不是通过一招两式就能恢复的。经济要健康发展，还是要回归到实体经济，而不是一边不断瞎折腾，另一边又不断与世界为敌。这样的政策和方式，一定不可能对经济有长远的利好。

主持人：非常感谢王院长今天做客我们的节目。

凤凰卫视《凤凰秀》

▲点击查看视频

主持人：王院长，你怎么看美方这次以芬太尼为由，对华加征关税？这个理由立得住吗？这次的加征关税累计达到了20%，对中国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王文：我觉得美国这一次用芬太尼为借口，真的是特别糟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实际上芬太尼问题由来已久，过去五六年，中方是出于人道主义和对美国人民友好的情谊，严控了芬太尼。因为在中国，芬太尼很多时候是用于医学领域的麻醉用药，而美国的一些贩毒集团，包括美洲的一些贩毒集团，偷偷到中国进口芬太尼，把它制作成毒品。从2019年开始，中国就非常严格地控制芬太尼的出口。中国现在已经是世界上最严格的禁毒国家之一。美国自己偷偷进口，然后制作成毒品，这实际上与美国本身的禁毒政策有关。为什么要拿中国当借口？这个借口完全是罔顾现实，也无视国际贸易规则的。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把它定义为典型的单边主义、霸权主义行径。但另一方面，中国不怕贸易战。我们不想打贸易战，但也不怕贸易战。这次美方加征10%关税后，中国非常果断地连发9招，我觉得这些招数都非常厉害。一方面，中国对美国农产品，如鸡肉、小麦、玉米、棉花加征了15%的关税，又对高粱、大豆、猪肉、牛肉、水产品加征了10%的关税，打得非常精准。这些农产品刚好是特朗普的票仓。另一方面，中国在一天内制裁了20多家美国公司。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中国对美国的加征关税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并进行了坚决的反制。

主持人：我们看到今天西方媒体包括欧洲媒体都在问一个问题：美国的农产品最大出口市场还是中国，如果中国对美国农产品加征关税，最后是要由美国消费者来买单的。美国农民和消费者顶得住吗？最后损失的是谁？

王文：的确。首先，中国这次应对特朗普2.0的贸易战，比1.0时代更加精准、更有经验。你看上一轮一个月前加征10%关税，是针对一些汽车制造商，而这一次则是针对农产品和军火商，这些都是特朗普的票仓，而且这些对中国进口商和中国贸易的影响其实很小。因为从农产品角度来讲，中国是全世界最大的农产品进口国，全世界有很多国家都希望向中国出口农产品。比如澳大利亚、巴西，如果中国加大了对美国农产品的关税，势必会减少对美国农产品的进口，转而增加对巴西、澳大利亚、阿根廷等国农产品的进口。这样一来，美国的农户们就会受损。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打蛇打七寸，打得非常精准。

第二，我觉得中国的反制措施也非常狠，可以说是“人狠话不多”。你看加拿大、墨西哥之前被加关税，那些官员纷纷飞到美国去求饶。而中国这次一声不吭，你要加是吧？加完后，我第二天就反制。我们不怕打关税战。上一轮关税战，中国已经见过世面。2017年、2018年美国发动关税战，实际上美国是输的。从2018年到现在，中美之间的贸易额还增加了百分之十几，去年又增加了3.5%。结果是美国既没有减少贸易逆差，也没有减少中美贸易额，反而增加了美国的通胀。我最近写过多篇英文文章在海外发表，我的观点是：这一轮贸易战，美国必败，只有一个结果就是美国必败。

主持人：对，像您说的，大家也观察到这次中方的应对非常淡定。可能是特朗普第一任期中美之间打过几轮贸易战，中国心里有底了。但这次大家还非常关注一个问题，因为特朗普刚上台之后对华释放了不少缓和信号，比如多次表示希望和中国达成一个广泛的经贸协议，还邀请中国领导人访问美国等。但与此同时，关税大棒还是下来了。所以大家很好奇接下来形势会怎么发展？

王文：我觉得特朗普还是那一套招数，先抛出一个示好的信号，想跟你缓和关系，然后又高举关税大棒，让你去求饶，让你在谈判中向他妥协。但中国在1.0时代已经跟他交过手了，不会再上当。他先示好，完了让你去求饶，中国不会去求饶，也不会主动去协商。你要打是吧？打我就反击。当然，我不会主动打你，你踢我一脚，我就还你一脚。因为中国在贸易问题上，丝毫不怕美国。而且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些年的经验，就像杨洁篪主任几年前说的那句话一样，美国根本就没有资格在实力基础上跟中国打贸易战。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觉得特朗普的诡计和他的所谓目的一定会失败，不可能得逞。

主持人：好的，谢谢王先生的分析。

(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 ；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