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初，腾讯财经连续推出7期“文见俄罗斯”的视频，专访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王文的深度调研俄罗斯之行。7期视频在“腾讯新闻”APP上播出后反响火爆。其中讲述冒重重风险实地调研俄罗斯21个城市的观感、当面采访普京总统等见闻的体会、对俄乌冲突未来的分析等等。人大重阳君曾先后以“亲历战争漩涡下的俄罗斯”、“走进战争中的俄罗斯，推测冲突未来走势”（点击下划线部分查看相关内容）进行整理分享，以下是最后一部分。

摘  要

● 2021年中俄贸易1400多亿美元，2022年突破1700亿，增长20%以上。原先两国政府定的2024年达到2000亿美元目标将会提前实现。未来可能还会突破2500亿甚至3000亿。随着2023年中国的疫情放开以后，中俄之间的合作还是被大量看好的。

● 两国金融关系非常落后于两国政治和经济关系。两国贸易本币结算，2022年可能会达到45%甚至50%以上。而两国相互之间的投资额规模相对较小，中国对俄罗斯年均的非金融类的直接投资额不超过10亿美元，不到中国对外投资的1%。

● 中国对于国际环境的认知，通过特朗普对中国的贸易战、科技战，通过这场俄乌冲突我们认识得越来越清晰，我们也不断地放弃所谓的对西方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对于中国来讲，未来敢于斗争，还要善于斗争。

● 普京总统体力非常好，难以想象的体力好！在现场，4个小时的问答，没有一张稿纸，对答如流，思维敏捷，娓娓道来，在内心征服了那些前来挑衅的西方学者们。

● 疫情这三年使得中国和西方的沟通都出现了、比较巨大的隔阂和时间的代差。对于包括俄罗斯、印度在内整个世界的认知，实际上都存在着至少三年左右的时间差。我们认知的那些国家可能是三年前的，对此，中国学者要更多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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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期“文见俄罗斯”视频《俄罗斯与中国经贸关系》

   

视频时长约8分47秒

腾讯财经：如何看待中俄贸易前景？

王文：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我到雅库茨克，当时萨哈（雅库特）共和国的总统出来了，他们外交部主要的负责人就请我单独午餐，还临时安排了我去他们的贸易出口促进中心，给我推介他们的很多商品，并且还反复地强调有没有机会参加中国的进口博览会。

从贸易的角度上来看数据也非常明显，去年（指2021年）中俄贸易大概是1400多亿，将近1500亿美元。今年（指2022年）将会大概率突破1700亿到1800亿美元，就等于说中俄贸易增长了百分之二三十，原来确定的中俄贸易在2024年达到2000亿美元，我觉得这个目标将会提前实现。在我看来中俄贸易2000亿美元肯定是打不住的，未来可能还会突破2500亿甚至3000亿，这样一种中俄之间贸易相互依赖的程度，中俄贸易的额度会不断地提升，这也体现了俄罗斯对东方世界更多政策调整，从投资、从农业的合作、基础设施的合作。

可以从很多事例中看到这种迹象正在出现，而且随着2023年中国的疫情放开以后，中俄之间的合作还是被大量看好的。

腾讯财经：中俄经贸合作有哪些潜力空间？

王文：应该说中资企业在俄罗斯的境遇和状况是越来越好，刚才我已经讲到中俄之间的贸易近几年来每年都是10%、20%甚至更高层面的增长。另外就是中俄之间方方面面的合作，包括金融、能源、旅游、农业、基础设施建设的合作，我觉得现在都在复苏的进程中，中俄关系面临着巨大的机遇，甚至是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机遇，这个过程中我觉得我们一方面要看到巨大的机遇存在。

第二方面我们也要看到基本的问题，那就是中俄合作的基点和基础仍然是不足够壮大的。尽管中俄贸易每年都百分之一二十、二三十的增长，但是我们要看到中俄贸易的总额仅仅是中美贸易总额的五分之一，中国每年向世界货物进口将近3万亿美元，从俄罗斯货物的进口仅仅才2%，而且进口贸易的结构非常单一，多集中在一些大宗商品和能源。

另外两国的金融关系应该说仍然是非常落后于两国的政治和经济关系的，两国贸易的本币结算，就是用人民币和卢布来结算，过去一直都过于依赖美元，今年（指2022年）有一些比较大的增长，2022年可能会达到45%甚至50%以上的本币的结算，而两国相互之间的投资额规模相对较小，中国对俄罗斯年均的非金融类的直接投资额不超过10亿美元，什么概念？就是不到中国对外投资的1%，中国2020年对外投资已经超过了1500亿美元，已经超过了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对外投资国，但是仅仅不到1%流向俄罗斯。俄罗斯对中国的直接投资就更少了，仅仅才一千万美元，不到中国吸引外资的0.1%，是非常非常少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一方面中俄之间的潜力非常非常大。

第二方面我们也看到我们的基础仍然还是相对滞后于两国的政治关系的，这就使得给我们中俄之间未来的合作提供大量的机会。中俄之间未来的合作不仅仅是在投资、贸易、能源、基础设施，甚至这些年出现了像北极的合作，绿色经济的合作等等，这些合作我认为都是我们未来非常值得期待的。

腾讯财经：通过这次“俄乌冲突”，能反映出国际关系层面的哪些问题？

王文：俄罗斯是一面镜子，实际上这次俄乌冲突中俄罗斯的行动以及遭遇，应该说照出了西方的伪善和世界的残酷。你看西方不讲究市场经济吗？但是你凭什么掠夺了人家俄罗斯六千亿美元以上的海外资产，那些资产很多是个人财富，西方不是说要尊重个人财富自由，要保护私有财产吗？但是你在掠夺它国财富的时候并没有讲求所谓尊重个人财产，应该说这是相悖的。

当然我这么去说有可能会说我为俄罗斯辩护了，但是我们从这个角度上确实折射出来了西方的伪善。另外一个层面是世界斗争的残酷，国际斗争是极其残酷的，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我们再仔细地剖析是刀刀见血，是要人家命去的，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讲俄罗斯是中国未来发展的一面镜子，不只是照出了西方的伪善、国际斗争的残酷，更重要的是照出了一个国家崛起进程中它的道路和艰辛。

应该说中国对于国际环境的认知，通过特朗普对中国的贸易战、科技战，通过这场俄乌冲突我们认识得越来越清晰，我们也不断地放弃所谓的对西方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对于中国来讲，未来敢于斗争，还要善于斗争。一方面我们要敢于维护本国的国家利益、核心利益；另一方面我们在斗争的过程中也要尽量防止基本盘被全面掀翻，使得自己陷入到极其不利的外部环境中去，也要更好地呵护和平和相对对中国有利的外部环境，这个我认为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至于对俄罗斯来讲，我觉得俄乌冲突以来俄罗斯社会对中国心态也非常复杂，一方面俄罗斯在不断地加紧寻求和中国合作，它有这样的心理，另一方面俄罗斯对中国也有一些羡慕嫉妒的因素。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未来中俄合作实际上是面临着新的升级的良机，一方面中国可以通过经贸、金融、基建、能源、北极、人文、农业等领域，方方面面的合作为俄罗斯未来的再次振兴注入更多中国的元素，去推动中俄关系的深度发展，以及影响俄罗斯未来的中国的牵引力。

另一方面，我们也必须要认识到不必惧怕我们推进中俄合作就会搞坏西方关系，不是的。越搞好中俄关系越有助于中国和西方，尤其是中美关系的安全度，这个逻辑我们要掰回来。不是说我们搞好中俄关系，中美关系就一定会坏，不对，恰恰是反过来的，我们越搞好中俄关系，越有助于搞好中美关系，我相信这个逻辑网友朋友们应该能逐渐地领悟到。

第七期“文见俄罗斯”视频《提问普京及俄与俄罗斯精英的交流》

   

视频时长约13分51秒

腾讯财经：近距离向普京提问，有何感受？

王文：应该说我跟普京的问题和对话后来翻译成中文视频，在中国的网络上就有了几千万甚至更多的点击量，很多人都看到了这段对话，也会问起这个问题，说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不问其它的什么俄乌冲突或者其他热门的政治问题？

当时的背景是这样的，当时普京总统到瓦尔代俱乐部的年会，我们来自40多个国家的学者在下面等了已经一个小时了，他来了以后先做了大概40分钟左右的演讲，然后再坐下来接受台下学者们的提问，我当然希望能够抢到这个问题了，所以我就不断地举手，结果没想到前面的问题这个主持人是俄罗斯一个非常著名、非常资深的电视主持人，他不断地提问都没有点到我，前面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到第九个问题都没有点到我，所以前面很多热门的问题已经都被问了，已经过了差不多将近两个小时了，所以我当时几乎已经失去希望了，我说两个小时应该差不多结束了，没想到第十个问题的时候问到我，那个时候相关更热门的问题比如乌克兰的反攻，对于美国的看法等等的前面都已经问了,所以这个时候我不能够重复地问，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不能只是问一个很平淡的问题，所以我作为第一个有机会来问普京总统的中国学者当然要选择较为有一定挑战性的问题，不能太谄媚，不能太平淡，但是又不能像显得像有些西方学者那样问得非常的有挑衅性和粗鲁的问题，当时灵机一动问说你面临着西方的威胁你自己感觉到害怕了吗？

俄罗斯的国运造就了你，还是你造就了新的俄罗斯？第二个问题就是作为中国学者问到中俄关系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当时也是灵机一动，后来的反响，无论是俄方还是普京本人，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有一阵是微笑地看着我，还是听到这个问题的很多网友朋友都说这个问题非常有水平，我也特别感谢他们对我的溢美之词。

我当时的主要考虑就是刚才讲的，我想整个效果是非常好的，实际上给了普京一个自我表达情怀的机会。他后期讲到自己对于历史和对于俄罗斯民族真诚的爱，以及没有时间去考虑所谓恐惧的问题，应该说在提问过程中也发挥了所谓的公共外交的作用吧，因为给了普京总统一个表达情怀的机会。最大的印象是我觉得普京总统体力非常好，难以想象的体力好，他应该七十岁了，老人了，但是他的精力和体力是超出我们想象的,在整场的年会中，我算了一下，从他站立在那里的四五十分钟的演讲到坐下来跟我们学者互动,我以为两个多小时就结束了，没想到最后他非常慷慨地说还有一些学者提问呢，让他们尽管问，主持人还说时间差不多了，结果他还调侃主持人说你不要这么霸权主义，像西方那样，整场活动非常幽默。

整个下来将近四个小时，而且四个小时里面他的前面没有任何的稿子，没有任何照稿念，这样一个场景是让我们非常印象深刻的。而且，我们问这些问题是没有提前告诉他我们要问什么的，我的问题只能说挑战性的难度和冲击力和臆想程度不算太强，尽管效果很好，但是，在场很多的像加拿大的学者、德国的学者、来自西方的学者问的问题是非常有挑衅性的，极其挑衅，甚至在我看来还是有点无理的，但是普京娓娓道来，非常的落落大方，而且非常睿智，时不时地还讲一些笑话，很幽默，下面都哈哈大笑，化解了大量的所谓挑衅性的问题。

他整个回答过程中所有的思路非常敏捷，也极具有他自己自圆其说的逻辑，无论你信不信他，或者说对他讲述的观点和内容是否同意，但是不得不承认，也跟周边很多的同行来自各个国家的学者都沟通，大家都折服了，觉得这四个小时里面彻底地被普京给征服了，哪怕来自加拿大、挪威、德国的一些学者他们感觉都特别好，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确实也感受到普京善于外交，尤其是公共外交的手腕和能力，这是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我觉得作为一个全球面积最大的国家的领导人，以及时刻都面临着生命危险的领导人。

腾讯财经：关于普京对“是否害怕”提问的回答，作何评论？

王文：从人性的角度来看说没有害怕那是不可能的，恐惧是一种人性，但是我觉得他作为一个资深的领导人，担任这个国家领导人长达20年之久，我觉得他的职位和在那个位置上的政治的功能和国家标识的角度上来讲他没有时间害怕，他没有理由去害怕，他只能往前走，对普京来讲当下的状况我认为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所以只能往前走。从这个角度来讲透过普京我们也看到俄罗斯当下的境遇应该说处在一个破釜沉舟的位置。

腾讯财经：俄罗斯知名学者如何看待俄乌冲突？

王文：在俄罗斯期间，我也跟俄罗斯好多位著名的学者包括格拉兹耶夫（俄罗斯科学院院士）、杜金（俄罗斯知名哲学家）这些著名的学者进行深度地沟通，我自己感受到俄罗斯被北约和美国不断地逼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战斗的决心，很多俄罗斯这些知名学者都说普京实际上是一直拒绝采取对乌克兰特别的军事行动的，他们甚至还有些抱怨，他们认为俄罗斯这场军事行动是采取得晚了，应该早打，甚至还有学者认为这次俄乌冲突是俄罗斯第四次卫国战争。那就是继1812年反抗拿坡仑的东征，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反抗希特勒入侵以后的第四次卫国战争。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我们可以看到俄罗斯的精英层包括很多民众的刚毅，那种所谓战斗民族的特性，还有一些学者就会认为莫斯科现在长期以来都过于软弱了，对西方存在幻想，西方不是守规矩的，是没有信用的，俄罗斯一直被西方所欺骗，甚至还怪普京没有更早地阻止乌克兰的去俄化和亲西方化的过程，导致西方在乌克兰塑造了一个长矛，直接瞄准了俄罗斯的心脏，这些学者都认为普京还是相对较软的。

从这个角度来讲，当然我可能接触的这批学者相对强硬，但是至少方方面面左中右学者我也接触了一些，我们都可以感受到，与其说俄乌冲突这场军事行动是普京战略的决断，或者说他在判断上还是有一些偏差，倒不如说整个俄罗斯民族的战斗意志和战斗的特性所决定、所推动的，它有极强的俄罗斯的民间和社会的基础，这是我们对俄罗斯过去了解不够的。

腾讯财经：归来怎么看和反思中国学者走出去？

王文：我过去这些年提了一个新概念，全球思想价值链。思想也跟商品或者货物一样有一个价值链或者生产链、供应链，如果按照这个供应链和生产链的角度来讲，过去几年出现了新一轮的“东学西渐”的萌芽，正如同两百多年前西方出现了“中国热”那样的，两百多年前，西方很多的学者、思想家都在重新思考着中国古代的传统思想的智慧。

两百年后的现在逐渐地、西方人也在重新认识中国，也在看待中国目前的新的智慧、思想。这主要源于这些年来中国出现了很多原创的知识和思想，比如说要致富先修路，“一带一路”，人类命运共同体，精准扶贫，共享经济，社会服务的均等化等等。

当中国学者出国调研，深入到西方社会的时候，本身就是一种中国思想的对外传播，也是东西方知识和思想体系的对冲和再平衡，而且更重要的我认为走进西方更多地去发现一个新的西方，去重新发现这个世界都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疫情这三年使得中国和西方的沟通都出现了，比较巨大的隔阂和时间的代差，就是我们对于西方的认知，我们对于包括俄罗斯在内、印度在内整个世界的认知实际上都存在着至少三年左右的时间差，我们认知的那些国家可能是三年前的，所以这个时候中国学者要更多地走出去。

我自己今年（指2022年）秋天在俄罗斯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走了21个俄罗斯的城市，本身就是希望能够弥补这样的时间差，更重要的是当你重新发现西方，发现包括像俄罗斯这样的新兴经济体，也是一种中国当代世界观的重塑，它会催生中国和中国学者、中国思想界另一种的政治觉醒。应该说我自己走了这么多国家，有的时候也算是走马观花，但是有很多感悟，最大的感悟就是非西方世界的群体性的崛起，对于这样群体性的崛起我们对当前整个世界观的重塑和新时代中国人世界观的形成我觉得学者应该发挥我们自己的作用，我也特别感谢腾讯新闻给我这个采访的机会，让我来阐释我这次俄罗斯的调研。

作为疫情以来第一个去俄罗斯调研，俄罗斯受到疫情和战争冲击的基本的事实，我尽量分享都用客观的事实来讲，尽量少一些形容词，我就把我自己见到的客观的现象和场景通过腾讯新闻跟网友朋友们分享，我认为这样更有助于我们了解真实的俄罗斯，真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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