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5-09-30 作者: 王文
各国应享有共同发展权。在全球价值链时代,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实现单独 发展,任何区域贸易小集团效果也不可能长久。中国应该倡导“共同发展权”概念,从法理高度否定人为妨碍全球财 富源泉充分涌流的政策取向,让每个国 家发展都能同其他国家增长形成联动,相 互带来正面而非负面的外溢效应,使各国能够充分发挥比较优势,共同优化全球经济资源配置,实现互利共赢的发展。
作者王文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教授,贾晋京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院务委员兼宏观研究部主任、首席研究员,本文刊于《中国金融》2015年第18期。
20国集团(G20)的诞生与发展, 与通过全球治理机制应对金融危机紧密相关:1999年,为防范类似亚洲金融风暴的危机再次发生与扩散,G20 财政部长和央行行长会议机制诞生; 2008年,由于“金融海啸”(financial tsunami)来袭,经当时的法国总统萨科 齐和英国首相布朗提议、美国总统布什 答应承办,G20升级为领导人峰会,此 每年一届。
2014年以来,随着欧美经济复苏迹象显现,全球经济增长可持续性预期增 强,G20在全球治理体系中的作用需要重 新定位。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改 革遇阻、西方七国集团(G7)将俄罗斯 “开除”出八国集团(G8)也使得G20从 内外两方面遇到挑战。可以说,G20面临的挑战暴露出全球治理的困境。
G20面临新的挑战
关于G20机制建立的初衷,2009年4 月G20第二次领导人峰会在英国伦敦举办时,时任英国首相戈登·布朗在讲话中倡导以“全球伦理”重建全球繁荣,表 示“在新的全球化时代,彼此的繁荣是不可分割的,全球问题需要全球性的解决方案,可持续发展必须经由分享”。 布朗以及时任澳大利亚总理陆克文均主张:金融市场需要价值观,全球化因 融危机而支离破碎,应在各种信仰都珍视的价值观基础上重建。
关于G20机制的未来使命,2009年9 月G20第三次领导人峰会在美国匹兹堡举办时,美国总统奥巴马说:“我们不能 等到发生危机再合作。新的框架将允许我们相互评估政策,建立共识。” 而欧 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则表示:“现在正是建立一个能够反映各国经济相互依存的 现实的国际新秩序的时候。”
G20秉持上述初衷与使命,引领全球经济走向复苏道路。当前需要研究的是如何使这条正确的道路得到坚持,避免后退。
治理体系的挑战
IMF改革遇挫暴露出完善全球治理体系所面临的障碍。2014年4月1~12日在 华盛顿举行的G20财政部长和央行行长春季会议上,IMF份额和治理改革方案陷入僵局。会后发布的公报表示对早在2010 年业已达成的IMF份额和治理改革再次被 拖延深感失望,并且重申了份额作为IMF 基础制度的重要性。
IMF改革搁浅实际上使得G20承诺的与国际金融机构改革相关的大部分后续改革都无法进行,暴露出G20机制缺乏执行能力。在这种的治理体系中,像美国这样的大国拖延或拒绝执行决议,就会导致G20无法正常运作。
治理能力的挑战
2010年多伦多峰会以来,G20的首要任务被明确为推进“强劲、可持续的平衡增长框架”。然而2014年的有关进展实际上对G2O落实这一框架的能力提出了挑战。
2014年2月,在澳大利亚悉尼举行 的G20财政部长与央行行长会议上,与 会成员承诺,争取在未来五年内将G20 整体国内生产总值(GDP)在现有预期 轨道基础上提高至少2%。而在4月的G20 财政部长与央行行长华盛顿会议上,则 要求G20各成员在当年9月提交各自的综合增长战略(Comprehensive Growth Strategies),并要求各方确保在11月的布里斯班G20领导人峰会上正式提出各自 的全面增长战略。
“加快增长2个百分点”与“综合增 长战略”具有明确的数字目标和政策体 系。然而,这种明确的目标实际上对G20的治理能力提出了巨大的挑战。G20目前 仅有各国财政与货币政策的协调,无法实现上述目标。
G20的治理能力目前仅限于对各国 财政、货币政策、金融监管等事务的协调。在缺乏国际统一的全面经济政策协 同,并且没有一个综合财政、货币与产 业在内理论框架指导情况下,G2O提出的治理目标实现面临极大挑战。
地缘政治的挑战
2014年3月24日,七国集团(G7)就 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一事在荷兰海牙召开紧急会议,决定不出席原定于6月在俄 罗斯索契举行的八国集团(G8)领导人 峰会,改为夏季在布鲁塞尔举行G7领导 人会议,由此俄罗斯的G8成员资格遭到 “暂停”。此后,美国、欧盟与日本都出 台了针对俄罗斯的制裁措施,俄罗斯也开 展了反制裁行动,使得双方的裂痕不断扩 大,甚至引发了“新冷战”担忧。
目前乌克兰形势依然严峻,G7与俄罗斯之间的分歧也看不到弥合的希望。 G20的领域被限定在经济合作方面,因此 G20发生类似G8的分裂风险要小得多。但这一事件也给G20敲响了警钟:G20成员 方之间的整合机制远比G8弱,仅以各成 员方自愿出席为主,议程的推进也需要 各方一致同意,因此G7与俄罗斯之间的 争吵如果出现在G20领导人峰会上,将造 成严重的影响。 地缘政治作为G20外部的因素,却是 影响国与国关系最重要的要素,进而影 响着G20成员之间的关系,使G20的存在 结构相当脆弱,而解决这一问题需要的 是G20机制的结构改革。
G20在国际秩序中的“身份困境”
G20在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方面面临的挑战,源自于G20机制的“针对性”。 目前,欧美经济显示出“复苏”的迹象,G20所针对的金融危机议题不再紧 迫,“针对性”机制面临尴尬。这种尴 尬实际上提出一个根本性的问题:G20在国际秩序中如何合理定位?通过与G7机制进行对比,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G20的治理体系问题有着“身份困境”本质。
“责任分担机制”还是“平等参与 机制”?
G20属于“责任分担机制”还是“平 等参与机制”?严格按照“责任分担机制”来要求,则G20应该实体化,成员固定,拥有像G7一样多的国际权力,建立 一个金字塔状的层级治理体系,并且逐渐制度化、官僚化,使治理体系的职能远远大于领导人峰会。严格按照“平等 参与机制”来要求,则各方应有平等的 参与权利,成员可按一定规则加入,决 议应该通过投票来决定。
“责任分担机制”还是“平等参与 机制”,这实际上是G20面临的最根本问 题,它决定着G20在国际秩序中处在什么地位、由哪些成员构成、可以发挥多大作用等基本结构问题,也决定着G20未来发展与改革的方向。当前,G7与俄罗斯的分裂以及G7开展“跨大西洋贸易与投 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谈判等事态使 G20被“架空”于事关全球秩序变化的重大进程之外,全球治理面临缺失顶层设 计机制的危险。
全面框架还是有限框架?
G20的官方定位是“国际经济合作的 主要论坛”,而这实际上是一个受限制的定位。与G7相比,G20代表性更强,覆盖世界大多数人口和GDP总量,但就其 组织结构和功能来说,与G7相比只能算 “简化版”,在全球治理中所能发挥的 作用有限。而全球治理体系则缺少一个 具有广泛代表性的最高论坛。
目前G20成员方之间的“跨政府网络”松散,仅少数领域建立了常规协调 机制,与联合国体系尚未建立完善的功能互动互补机制。G7的“全面框架”与G20的“有限框架”决定了两者在能力上 的区别。可以认为,这种设计使G20无法发挥更大的作用,进而也无法就超出经济合作范围的议题采取行动。框架简单造成G20机制松散、执行力不强。
长效体系还是临时体系?
从全球治理的需要来看,G20应该成为长效体系,但G20目前的框架只是临时体系。G20诞生之初是临时召集的会议, 此后,2009年在美国匹兹堡举行的第三 次G20领导人峰会上,关于G20机制作出 了“我们希望20国首脑峰会今后每年召 开”的表述,但这一措辞明显不具有约束力。
2011年在法国戛纳举行的第六次G20领导人峰会,作出了对2012~2015年的 主席国以及2015后主席国产生机制的安 排,这比2009年匹兹堡峰会有了更明确 的长效性,但也未消除G20峰会的“临 时”性质。在决定G20未来发展方向之 年,在什么基础上建立G20的长效机制成 为一个重大问题。由于G7在这个问题可 能与G20其他成员存在不同观点,共识难 以达成,因此G20创建长效体系还需要通 过更高的政治智慧来解决。
全球治理体系的“功能危机”
G20被定位为“国际经济合作主要论 坛”,理论上表明G20应该在全球经济治理体系中具有“顶层设计机制”地位, 包括国际金融体制改革在内的各类全球 性经济治理改革都要由G20来推动。事实上G20六年来也一直在进行这方面的努力,然而如今却面临在IMF改革遇阻事态中几乎束手无策,面对“加速增长2个百分点”目标也缺乏手段。全球治理目标如何完成?这是全球治理能力危机的体现。
货币治理还是金融治理?
G20的出现源于应对金融危机,逻辑上其议程应针对金融危机的根源。金融危机的根源在国际货币体系之中还是 国际金融体系(包括金融机构、金融市 场与金融监管)之中?显然在国际货币体系之中。然而G20的议程实际上却针 对国际金融体系改革而非国际货币体系 改革。
2008年在华盛顿举行的第一次G20领导人峰会公报中,阐述所要应对的问题 时称“导致当前形势主要因素是不一致 和不够协调的宏观经济政策、不充分的 结构改革,这阻碍了全球宏观经济可持 续发展,造成过高风险,最终引发严重 的市场混乱。”显然这里把国际金融市 场混乱作为需要面对的首要问题。而随 后这份公报提出的解决问题的措施却是 向金融机构注入流动性以增强其资本、 加强市场监管和改革国际金融机构。在 G20的后续几届峰会中,尽管提出的措施 越来越详细、复杂,但却可以说没有超出金融市场改革范畴。
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 (RDCY)研究发现,在金融危机条件 下,几种货币在模仿美元的世界货币架构,自建全球性金融基础设施,但它们 只具有世界货币的部分特点,并不是真正的世界货币,故可以称为“次全球货 币体系”。几种“次全球货币”与美元 之间相互博弈的多元格局已开始兴起。 这样重大的国际经济格局变动,完全在 G20的议程设置之外。这凸显出全球治理 能力的最根本问题:没有任何机制可以面 对最重要货币治理问题,仅有的最高论坛 G20的能力设置局限于金融市场治理。
全球治理还是区域治理?
G20理应是一个全球治理机制,然 而实际上,G20议程中大多数为发达经 济体关心的议题,而对发展中经济体关心的基础设施投资、发展等议题着墨甚少。究其原因,G20实际上更像是一个 “G7+12”(欧盟算在G7内)对话机 制,G7内部关系紧密、治理体系完备, 具有高度有效的治理能力,而G7之外成 员方像是在各自与G7对话,相互之间联 系松散,缺乏治理能力所需的基础架构。
准确地说,G20当中除G7之外,还包 括金砖五国和MIKTA(墨西哥、印度尼 西亚、韩国、土耳其和澳大利亚)等国家集团,不过它们之间的治理关系紧密 程度远远不能与G7相比,并且金砖国家 成员与MIKTA成员之间的治理联系就只 能通过类似IMF这样的间接渠道。 这种局面导致G20实际能够执行的治理半径只在G7内部或G7与某个国家或国 家集团之间。这就使得G20虽有全球治理 体系之名,但治理能力只是区域治理体系水平。
中国是延续G20机制有效性的关键力量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7年来,G20机 制对全球经济走出动荡、重返增长之路 作出了巨大贡献。其中,从2008年到2013 年的五年间,中国一国贡献了全球总GDP 增长量的37.6%,起到了全球经济“火车 头”的作用。事实证明,建立G20机制并 使中国由此参与到全球经济治理合作当 中,对全球经济的复苏意义重大。
倡导“大金融”的理论及其金融价值观
国际金融危机后G20的工作使国际金融危机得到控制,走上了复苏之路。然 而这只是旧的增长方式得到恢复,全球 经济依然没有走上强劲、可持续的新型增长之路。要想实现联合国设定的“后 2015”全球发展目标,就必须跳出旧的增长观念窠臼,把全球金融体系与全球 实体经济视为一个有机的整体,重新审视全球增长政策。这就需要“大金融” 理念及其金融价值观。
金融服务实体经济。中国在G20平台中是新兴工业国家的代表,在金融危机背景下因实体经济稳定发展成为全球增长的“火车头”。中国可以大力倡导 “金融服务于实体经济”,并使之成为 G20的核心价值。没有核心价值,任何组织都难以持久。G20各方应限制金融过度 虚拟化,确保资金流向实体经济部门, 扩大生产,增加就业。大力推动国际新 兴产业合作,积极培育世界经济新的增 长点,充分释放科技进步推动经济增长 的内在动力。
各国应享有共同发展权。在全球价值链时代,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实现单独 发展,任何区域贸易小集团效果也不可能长久。中国应该倡导“共同发展权” 概念,从法理高度否定人为妨碍全球财 富源泉充分涌流的政策取向,让每个国 家发展都能同其他国家增长形成联动,相 互带来正面而非负面的外溢效应,使各国能够充分发挥比较优势,共同优化全球经济资源配置,实现互利共赢的发展。
金融发展应与“全球生态文明”相结 合。目前全球议程中的环境问题被“碳 减排”所遮蔽,而“碳减排”关注的实 际上是生产过程造成的环境负担,消费 过程造成的环境负担却被忽略了。“东亚生产、西方消费”格局是全球价值链 主要图景。片面强调生产过程造成的环 境负担而无视过度消费所需消耗的资源 是不公平的。在生产与消费中心分离的全球价值链时代,只有从全球治理入手才能实现全球生态文明。而金融作为全 球价值链的连接机制,需要为全球生态文明作出贡献。设计公正合理的消费品 “资源足迹”补偿机制,环境问题才有 可能真正找到解决途径。
发展“大合作”的G20治理体系
G20应站在全球顶层设计的高度,开展广泛合作,建立全面覆盖、深入基层 的跨政府合作网络,使经济增长能够真 正普惠化,让全球共享发展成果。
建立全面的治理框架。G20广泛涉及 全球各个领域事务,需要建立与之相适 应的全面治理框架。中国主办G20峰会, 应根据国际关系的当代新变化,建立一 个涵盖参与方、合作方、对话方的系统 性框架,广泛包容从官方、国际组织、 跨国公司到民间的各个层次关系,主动 创造平台,形成多层次外交新格局。从部 长层开始,完善和深化跨政府协调机制, 设置更多的例行或特别部长会议机制, 同时发展G20在民间层次的对话网络。
建立基础设施投资的G-PPP机制。 中国人民大学提出“A-PPP”(APECPublic Private Partnership,简称A-PPP)模式,可以设想建立G-PPP (G20-PPP或Global-PPP)机制,即一 个可以纳入公共和私人投资的资金池以 及一个项目库,用于G20乃至全球的基础 设施建设投资,解决基础设施建设主要 依赖政府造成的资金缺口问题。
推进“大治理”的G20议程框架
改革国际货币体系。以美元为世界货币的国际货币体系与全球实体经济发 展日益脱节,这是金融危机与动荡的根 源。早在2009年初,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就提出过《关于改革国际货币体系的思考》,认为国际储备货币要避免 主权货币的内在缺陷才可能保证全球金融稳定。G20中现有的国际金融治理改革 思路只涉及监管方式层面,而要建设稳 定、抗风险的国际货币体系,靠治标不 治本的修补是不行的。中国应研究以适 当方式提出国际货币体系改革议程。
推动G20机制化,建成为服务于全球 实体经济的金融合作平台。G20到目前 为止仍体现出强烈“临时性磋商机制” 性质,欠缺实体化、约束性、执行力。 应推动G20从应对国际金融危机的临时 性机制转向促进国际经济合作的主要平 台,从临时性论坛转为常设国际机构。 为此,G20应考虑设秘书处,以加强各方 之间宏观经济政策、财政政策与金融监管政策相互协调。应该出台G20机制化的 路线图和时间表。实现机构化、职能化 有利于G20的作用从协同刺激转向协调增 长、从短期应急转向长效治理、从被动 应对转向主动谋划。在全球经济更加一 体化、相互交织影响更加深化的后金融 危机时代,G20作为全球金融治理体系中 最顶层的制度设计平台,势必需要加强 实体化和可操作性建设。(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