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舒泰峰系重阳投资合伙人、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客座研究员，本文刊于2023年1月6日上海证券报。

（一）万物皆周期

2022年初，突然爆发的乌克兰危机成为去年冲击股市的第一只“黑天鹅”。为了探究战争对股市的影响，我打开了巴顿·比格斯的《二战股市风云录》。

二战初期，希特勒闪电战频频得手，横扫西欧。40万英法联军被逼到法国北部一个狭小地带，通过敦刻尔克大撤退才得以侥幸逃脱。但是英国人紧接着迎来的却是为期近一年的伦敦大轰炸。德军斯图卡式轰炸机一边俯冲，一边发出独有的尖啸声，闻者丧胆。

空袭摧毁了伦敦人的家园，污水源源不断地流入泰晤士河，半数伦敦居民一到晚上就只能挤到地铁通道中过夜，里面阴冷潮湿，老鼠成群，臭气熏天。

这无疑是英国历史上的最绝望时刻，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就在斯图卡式轰炸机即将飞抵英伦上空的1940年6月底，英国股市竟触底反弹了，并且随着不列颠空战的打响不断震荡走高，再也没有创出6月底的新低。

二战英国股市的绝地反弹告诉我们：股市是周期的，也是辩证的。正如约翰·邓普顿爵士所言：“行情总在绝望中诞生，在半信半疑中成长，在憧憬中成熟，在希望中毁灭。”

其实何止是股市，万物皆周期。我本人生于1978年，恰好与改革开放同龄。在我出生之前不久，中国也曾处于为期十年的至暗时期。但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国家迸发出最强劲的反转力量，由此开启了一个四十余年狂奔突进的成长大周期。我经历过少年时期的一穷二白，体会过“锄禾日当午”的农耕生活，然后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继而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热浪中走向职场，是时代之力将一个草根少年推向了自己所未曾预想过的远方。

周期哲学有很深的根脉。大学期间，我主修历史，对先秦思想最有兴趣，从那时候开始接触《道德经》。2014年我加入重阳投资，开始系统学习价值投资思想，我惊喜地发现价值投资的一些核心理念与《道德经》竟息息相通。《道德经》中就充满了周期和辩证思想，老子说，“反者道之动”，意思是说道的运动不是单向的而是循环往复的。“有”和“无”、“高”和“下”、“难”和“易”、“前”和“后”，一切矛盾对立的双方互相依存而又互相转化，当一方发展到极端时就孕育了反转的力量。

但是我们却经常忘记先哲的教诲而犯下线性思维的错误，所谓“三根阳线/阴线改变信仰”，涨了觉得还要再涨，跌了又觉得还要再跌。乐观的时候以为“这次不一样”，悲观的时候又以为“这关不过去了”。其实太阳东升西落，世界总是如常，周期可能暂时隐藏，却不会永远消失，它终将回归。

2022年是投资史上极为困难的一年，乌克兰危机、疫情、美联储超预期加息等多只“黑天鹅”使得股市遭遇了估值与盈利的“戴维斯双杀”，许多人对前景悲观失望，但是如果我们多运用一下周期思维而抛弃线性思维，是否也可以想到，“戴维斯双杀”也可能会走向它自身的对立面——“戴维斯双击”呢？

周期思维是投资教给我的第一个十分有用的认知利器。

筹办《东方周报》时请吴敬琏先生指点样刊，正值吴老80岁寿辰

（二）反过来想，总是反过来想

阅读就像旅行，有些经历永难忘记。犹记得我第一次读《穷查理宝典》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从此多开了一窍。

这本书对我最大的启发是逆向思维。查理·芒格思考问题的方式与常人不同，他总是强调“反过来想，总是反过来想”。他信奉一个乡下人的智慧：“要是知道我会死在哪里就好啦！那我将永远不去那个地方。”

根据这个思维方法，如果要明白人生如何才能得到幸福，首先要研究人生如何才能变得痛苦；要研究企业如何做强做大，首先应研究企业会如何衰败；要想在股市上成功，就要先研究为什么大部分人在股市投资中失败了。

然而多数人的思想是顺向的，而且还容易走向极端。牛市中投资人总是从乐观走向更乐观，熊市中又总是从悲观走向更悲观。乐观的极化是贪婪，悲观的极化是恐惧。贪婪造成疯牛行情，而恐惧造成股灾现象。

逆向思维是破除这种现象的法宝。最经典的表达是巴菲特所说的：“在别人贪婪时我恐惧，在别人恐惧时我贪婪。”逆向思维为什么有用？因为当恐惧或悲观主义流行的时候，就会造成低价格，但是正如巴菲特所说，“从长远来看，股市消息将会变好。现在所有的坏消息将给投资者在此后未来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里创造机会。”所以，“恐惧气氛反而是投资者的好朋友”。相反，贪婪的情绪将造成过高的价格，理性的投资者应当予以躲避。

我所在的重阳投资也是逆向投资的践行者。我加入重阳投资以来，亲历过公司几次典型的逆向操作。2015年上半年，在场外配资的推动下，出现了杠杆牛市，估值泡沫堆积的越来越高。我们认为这种非理性状态难以持续，于是主动关闭了产品的申购，并且逐步提高了对冲产品的套期保值比例。虽然一开始承受了净值的压力，但在股灾发生之后却实现了逆势上扬。最近的一次便是2022年，指数数次探底，市场悲观情绪更甚2018年。到四季度初，我们判断多个方面情况将发生好转，于是大幅加仓，从而把握住了岁末年初反弹行情。逆向思维的成功运用有赖于对人性规律的把握，正如重阳投资创始人兼首席投资官裘国根先生所言：“投资是一场反人性的游戏。”

正因为万物是周期的，所以逆向思维才有了用武之地，因为周期总是在端点之处逆转。老子可能是逆向思维的鼻祖，他说“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世人都光辉夺目，唯独我好像迷迷糊糊；众人都活得明明白白，唯独我好像浑浑噩噩。这自然是老子的反话，他真正希望表达的是要独立思考，不随波逐流。

逆向思维是投资教给我的第二个认知利器。

（三）找到热爱，

借助时间之力，享受复利之光

2023年1月1日是查理·芒格99周岁生日。今年巴菲特也将迎来93岁生日。他们依然在工作，身体健康，思路清晰，近乎神迹。

芒格和巴菲特的人生是长期主义的胜利。现在谁都会说“做时间的朋友”，但真正能做到的并不多见，因为看似最简单的路走起来却是最难。

芒格有句话论复利，“如果既能理解复利的威力，又能理解获得复利的艰难，就等于抓住了理解许多事情的精髓。”这句话也点出了复利的精髓。

复利的艰难体现在何处？第一，它需要足够长的时间，巴菲特近96%的财富是在60岁以后才获得。第二，复利积累的过程中不能大幅失速，更不能间断。原理很简单，如果亏30%意味着接下来必须赚43%方能回本，如果亏50%，则需要100%的涨幅方能弥补亏损，这谈何容易？所以亏钱容易赚钱难。人生也是如此，避免重大的错误与奋力前行一样重要。就像长跑，一个小小的脚底筋膜炎就可能导致半年的裹足不前。

这两条的背后当然需要超强的毅力。但我不想太强调这一点，因为仅靠毅力可以坚持一时，却无法支撑终生。如果一个人终其一生从事一项事业，而且还非常愉快，那么终极原因一定是因为热爱。巴菲特和芒格热爱投资，他形容自己每天“跳着踢踏舞”去上班。因为热爱，所以长久。

他们的成功少有人能够企及，但是如果能够像他们那样找到心中所爱，那么必定也是个内心自足的人。联想到自己，中学时喜欢司马迁和《史记》，所以大学时选择了历史学。毕业后从事了媒体工作，十年时光，东奔西走，让我初识了天地与众生。新闻是未来的历史，十年里我出版过两本书，敝帚自珍，算是对时代的记录。加入重阳投资之后，跨界的冲撞极大地拓展了我的认知。投资是一套系统的方法论，既要见世界，也要见自我。这套方法论不仅仅是赚钱的武器，也是十分有益于每个人职业发展与人生幸福的利器。

我们常说你赚不到认知以外的钱，我们也很难获取认知以外的幸福。我有幸看到这样高级的智慧并体会到其中的魅力，也希望更多人能够同样从中受益。所以我写作了《财富是认知的变现》一书，提炼了十二个容易犯的认知误区以及破解之道，其中穿插了十二章《老子对话巴菲特》，让中西方智慧相碰撞相融通。如果说我的二十年职业生涯中有什么一以贯之的东西，那就是通过思考与写作，记录时代，普及普适智慧。它也是属于我个人的初心与热爱。

找到热爱，借助时间之力，享受复利之光——这是我想分享的投资教给我的第三个认知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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