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3-08-14 作者: 杜鹏
“2050年我国老年人口规模将超过5亿,占到总人口规模的37.8%左右。而且从2025到2034这十年时间,老年人口将净增长1个亿,创下‘空前绝后’的增长纪录。”
本文转自8月8日腾讯财经公众号。
“2050年我国老年人口规模将超过5亿,占到总人口规模的37.8%左右。而且从2025到2034这十年时间,老年人口将净增长1个亿,创下‘空前绝后’的增长纪录。”
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老年学研究所所长杜鹏表示,上述这些数据测算是根据我国真实人口数据得出,很有把握。
杜鹏研究人口和养老问题超过20年,他的关注重点随着经济社会发展以及人口老龄化的转变而变化,从2000年前后关注人口结构的变化和社会保障体系,到当下关注长期护理保险、智慧养老等问题。
近日,腾讯财经《经济大家说》栏目与杜鹏深度对话,他认为,接下来的十年是我国应对老龄化的关键期,我们的社会服务体系应该意识到未来老年人口的巨量增长,从而做出相应的调整。此外,针对鼓励生育、延迟退休等热点问题,杜鹏也阐述了他的观点。
以下是对话全文:
2050年我国老年人口超5亿,接下来十年是关键期
1、腾讯财经:从2022年开始我国人口出现负增长。人口总量的减少和老龄化有哪些关联,对养老带来哪些挑战?
杜鹏:人口负增长和人口老龄化背后的人口学因素都是低生育率,而且不断下降的低生育率会加快负增长和老龄化进程。少子化和老龄化其实是一件事,没有少子化就没有老龄化。
出生率下降背后是经济社会的发展:第一是教育水平提高、工作和职业时间的变化以及收入的变化等因素影响生育意愿。第二是医疗水平提升降低了死亡率,延长了人的寿命,这也增加了老龄人口比例。第三是社会保障制度的发展。我们过去讲“养儿防老”,现在对于更多人来说生育不是为了养老而是为了情感寄托、家庭纽带等。第四是男女平等,一些生育率比较高的国家,女性参与就业的比例还是比较低的,但是中国实现了男女平等。这些都是社会经济发展促进生育率下降的因素,进而形成人口负增长和人口的老龄化。
人口负增长和人口老龄化都不是意外发生的现象,实际上30年前就预见到了,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因为30年前,我们的总和生育率已经低于2.1。过去30年人口还能够或多或少的增长,只是因为我们的人口惯性,就是我们参与生育的女性数量还比较多,那么随着年龄结构的变化,育龄女性减少,年轻人口减少,最终在低生育率情况下,人口出现了负增长。这并不是一个奇怪的现象。
2、腾讯财经:您提2050年我国老年人口将发展到5亿。这个数据意味着什么?而且您提到,2025年到2034年老年人口会快速增加1亿,此后增速会相对放缓。是否意味着这十年时间,老龄化压力对我国的经济社会挑战最大?
杜鹏:到2050年,我们会有超过5亿老年人,这个是非常有把握的数据。因为1990年以前出生的人口数量是确定,到今年33岁及以上的人数也是确定的,再按照33岁以上的人活到60岁以上的存活率去预估,基本能确切地知道到2050年我们的老年人口大概就是在5.2亿,这个规模会比现在翻一倍。我们不是在谈如果,而是很确切地说2050年实实在在的会有这样一个规模的老年人数量。
同时,老年人口的增加是一个起伏非常大的过程。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人进入60岁的老龄阶段,这部分人口分成两部分:一个是1960年、1961年有出生低谷的影响,到了1962年开始出生人数又上升,1963年达到一个顶峰,当年出生2950万人,1963年出生到今年满60岁的老年人口将近2526万,也就是说近85%的人都活到了60岁。然后依次来看60年代接下来的几年的出生人口,存活到60岁的人口数量都超过2000万人,再减去每年去世的人口里的老年人数量,就能知道我们在接下来的10年里,我们每年老年人的净增数量在1000多万人以上,10年就是净增1亿。这比之前任何一个1亿人的攀升时间段都要短,考虑到此后基本不可能再有上亿人的老年规模增幅,该时期的增速可谓“空前绝后”。
因此,我说从现在开始到未来的这十年,是我们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最关键的十年。
“养老”和“养小”应该相互促进
3、腾讯财经:您提到一个数据,说“养老”的压力已经超过“养小”的压力?这对我们有哪些启示?
杜鹏:我国0-15岁的人口在2021年的时候已经少于我们60岁以上的人口,特别是在农村的老年人占比超过少儿占比更多。我国规定16岁及以上才能参加工作,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养老”的的压力超过“养小”。因此,我们的社会需要认识到这样的人口结构变化。这也提醒我们不能延续几十年前的服务体系布局思维,而应在布局和投入上进行相应的转变。比如现在社区都有幼儿园或小孩玩耍的地方,当认识到以后老人要远比小孩多,就要增加无障碍设施的建设,调整服务体系等,去满足老年人口的需要。
当然,解决“一老一小”的问题也不是割裂的“此涨彼消”。比如,建设幼儿园是不是就解决了“一小”的问题呢?实际上,“养小”和“养老”是结合在一起的。我们现在鼓励生育,但实际上有没有老人帮忙带小孩,特别是帮忙带“二孩”,对很多家庭来说很重要。如果只建幼儿园,而没有相应的老年服务的措施,老年人很难在社区融入,这也会影响到“养小”。因此,应对老龄化,社区的环境应该是同时兼顾到养小和养老,这两部分是互相促进的。有了小孩,和小孩生活在一起,老人也会更加的快乐,有了老人融入社区,也能支持小孩的养育。
4、腾讯财经:您还提到,2020年从64岁的年龄开始,女性人口就多于男性了。这是一个正常的现象,还是说也可能成为一个社会问题?老年人女性多于男性会有哪些社会、经济影响?
杜鹏:女性数量到了老龄阶段多于男性,并不是一个自然出现的现象,而是随着经济社会发展,逐渐展现出女性在年龄上的优势。比如,新中国成立以前,女性一般生育6到7个孩子,那个时候医疗条件差,生育面临很大的风险。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到了老年阶段女性的优势越来越明显,特别是百岁老人中,80%以上都是女性。从这个角度来讲,女性老年人可能会面临一些特殊的照料问题,比如那个时候老伴已经去世了,女性老年人可能会独居,以及一些慢性病,需要长期护理等,这方面需要去重视。当然,我们的养老体系是针对所有的老年人,这里面肯定也覆盖了所有的女性老年人。
养老金已成老年人第一经济来源,消费决定更自主
5、腾讯财经:2020年离退休金首次成为中国老年人养老的最主要经济来源,这是否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杜鹏:这是非常好的一个信号。我国从1994年开始,在统计调查里就设计了这样一个问题,问老年人养老的经济来源是什么,其中包括自己劳动挣钱、家庭成员供养以及养老金。过去排第一位的经济来源是家庭成员供养,特别是女性老年人和农村老年人,经济来源都是家庭子女。随着这些年社会保障制度的发展,退休金逐渐成为老年人养老的主要经济来源,这是我们社会保障制度发展带来的质的变化。特别是在城市,这个变化更加明显。比如上海,有93%的老年人养老的第一经济来源是自己的养老金。
这背后也有医疗保险制度发展在起作用。过去靠养老金,可能每个月有几千元钱,过日子可以,但是在医疗支出较高的情况下,养老金还是不够的,需要其它经济来源的支持。随着医疗保险制度的发展,老年人如果在医疗方面的支出减少,因此靠养老金就足以养老。未来长期护理保险如果能往前发展,养老金也会越来越明显的成为养老的主要支撑。
老年人靠自己的养老金生活是有很大的意义的,这意味着老年人有更强的支付能力,生活质量能更加稳定,老年人可以更自主的去决定自己需要什么,而不是像以前需要依靠子女出钱。
6、腾讯财经:前段时间有一个讨论,说在一线城市到底需要多少钱才足够养老。某学者说,可能1000万都不一定够。当然这里面涉及的因素很多,包括生活水平、物价变化等,可能并不是说某一个具体的金额就足够或不足。您认为是否需要一些机制,来保障老年人有足够的养老金来维持一个有尊严的养老生活?
杜鹏:你说的我同意,我们要更加关注制度的发展。有了明确的养老保障制度,当老年人遇到风险的时候,能使得他们更确定会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况。在老年阶段,其实不知道自己的寿命会有多长,在这个过程中风险是高度不确定的,包括生病、身体失能等等风险,这些风险可能和已经储蓄了多少养老金不是精准匹配的。
我国提出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在这个大的政策方向下,一方面是说在还比较健康的情况下,养老金能够支付日常的生活。接下来就是医疗,当我知道如果出现大病,医疗保险能够负担多少,以及护工等其它方面的支出,是否可以通过长期医疗护理来解决。当前,我国也在推动第三支柱的养老保险,在个人有能力的情况,增加养老储备,并通过市场的运作手段实现保值增值,这样来满足老年人更多方面的养老需求。只有这些制度体系进一步完善,相互支持,才能够保障老年人有尊严的养老。
延迟退休不能一刀切,鼓励生育需要综合的政策体系
7、腾讯财经:延迟退休讨论多时了,但是目前还没有正式落地。您认为目前延迟退休有没有一些障碍难点?如何推出最合适呢?
杜鹏:我觉得延迟退休一定是大势所趋的。像欧洲国家在提延迟退休的时候,其实是从65岁向后延迟。我国有一些特殊性,我们以前制定的标准是女性55岁,男性是60岁,从延迟的时间段来讲就和国外不一样。因此我国的延迟退休需要把握好节奏和时间。我觉得可以先从一部分人开始,通过一个弹性的退休制度来逐步延迟,不能一刀切。比如,在教育领域、医疗领域,可以先发挥老年教育工作者、老年医生的作用。同时把社会的需要和老年人的意愿结合起来,逐渐地实现延迟退休。
8、腾讯财经:除了延迟退休,另一个大的政策方向就是鼓励生育。从近年的数据来看,新生儿数量仍然是下降的趋势。您觉得应该如何鼓励生育?
杜鹏:鼓励生育,我觉得需要解决年轻人实际的困难,不是说直接补钱就能解决,而是需要综合的政策体系来支持。比如说安居才能乐业,之后他才能考虑生育子女,还有子女的受教育问题,教育资源的均衡问题等等。
最后,还是要有长期主义。比如法国在欧洲国家中生育水平相对较高,但这是法国100多年时间,各方面政策不断的调整的结果。我们生育政策的调整仅仅是近几年的事情,不太会出现立竿见影的效果,而是需要逐渐的调整,人们安居乐业,有了一个稳定的发展预期,政策的效果才能够显现出来。
养老也需关注老年人精神需求
9、腾讯财经:您提到的尊重老年人的想法,照顾老年人在精神层面的需求,是否意味着我们在养老的软实力、文化层面也需要优化改进?
杜鹏:养老通常包含有三个部分:第一是经济供养。第二是生活照料和生活护理。第三个就是精神慰藉,关注老年人是不是快乐,是不是有幸福感。我在美国经历过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在车上给一位老人让座,但是这位老人反过来问我为什么要给他让座,这让我很惊讶。我当然不能回答说因为您是老人,所以让座,这样就显得不够尊重。这位老人就讲,最好是在他主动提出来有就坐需求的时候,再向他让座位。这和我们国内的文化不一样,我们讲要尊敬老人,主动让座。这使我们多了一个视角,就是要怎么做才能让老年人感觉得到了尊重,而不是将老年人天然的视为弱势的群体。
为什么我特别爱强调老年人精神需求呢?一是因为现在将近一半的老人可能只有一个人或者老两口生活,他们接触的人不像过去在大家庭里面一起吃饭,一起生活,这时候精神慰藉就更加的重要。第二,老年人也在变。2000年时,1.3亿老年人里有48%的老人是没有上过学的。我们现在将近3亿老年人中,没有上过学的老人不到10%了。上过学和没有上过学,在城市工作和在农村劳动,他的精神生活也是不一样的。比如说,很多老年人随着子女到了城市,能不能不受语言的障碍融入到当地老人的圈子里?第三就是时代也在变。很多老年人是有知识有经验的,如果给他们提供机会融入社会参与社会的发展,他能做一些志愿服务,他还能觉得更加的快乐。
10、腾讯财经:您在国外也有很多调研,有没有一些应对老龄化的经验和方案值得我国借鉴?
杜鹏:我觉得中国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我们有巨大规模的老年人口,到2030年,中国的老年人口会相当于所有发达国家老年人口的总和,我国的老龄化发展迅速,我们需要找到应对老龄化的中国方案。
另外,我们在借鉴国外经验的时候,不一定只是关注发达国家,发展中国家的一些做法同样值得关注,需要博采众长。比如,法国的应对老龄化,是将一老一小相结合,在过去100年的时间里法国一直在鼓励生育,所以法国在欧洲国家里生育水平相对来说是比较高的。
一些国家应对老龄化的教训也值得我们警惕。比如,英国最开始是把老年人集中在养老院,后来发现这样做的效果不好,花钱又多且老年人不满意。后来英国人发现,老年人之所以会进养老院,只是因为不能自己做饭,所以英国就逐渐发展社区服务,直接把饭送到老年人家里,大力发展居家养老。
再比如泰国、印度这些发展中国家,在农村基层成立老年人协会,通过老年人的互助力量去发展农村的养老服务。泰国在乡村治理中,老年人的地位是比较高的,他能出面调解一些矛盾。在印度农村,比如扶贫物资分配的事务中,老年人参与决策更能让村民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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