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刘宗义系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中国与南亚研究中心秘书长、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客座研究员，本文转自7月15日环球网。

印度储备银行专门成立的负责卢比国际化的跨部门小组本月提交了一份报告，提出多项建议以加快印度卢比（以下简称“卢比”）国际化的步伐。报告中提到的建议包括采用标准化方法加强有关卢比双边和多边贸易，使卢比成为亚洲清算联盟等多边机制中的额外结算货币，鼓励向国内外非居民开放卢比账户，并将印度支付系统与其他国家的跨境交易整合。该小组还建议应努力将卢比纳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特别提款权货币篮子。特别提款权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为补充其成员国官方储备而创建的国际储备资产，由美元、欧元、人民币、日元和英镑构成。这份报告引发媒体广泛关注。这并不是印度推动卢比国际化的首次努力，多年来印度一直致力于卢比国际化，不过彭博社称，“莫迪推动卢比国际化的努力进展缓慢”。

“去美元化”，印度很积极

印度有卢比国际化的雄心并不新鲜。早在20世纪60年代，由印度储备银行发行的海湾卢比就曾经是科威特、巴林、卡塔尔、阿联酋甚至马来西亚等国家的法定货币，后来才慢慢被当地货币取代。

多年来印度出台了多项措施推动卢比国际化。2013年，印度储备银行允许外国投资者持有“马萨拉债券”。这是以卢比计价的债券，供外国投资者买卖。2015年，印度储备银行允许外国投资者交易以卢比计价的金融衍生品。2019年，为了让卢比作为储备货币更具吸引力，印度政府开始了汇率自由化进程。

印度大力推动卢比国际化有现实因素的考量。一方面，用卢比进行贸易结算将减少对美元、欧元等硬通货的依赖，减少外汇储备压力，使印度经济更不容易受到外部冲击。过去一年美元强势，包括印度在内的不少发展中国家本国货币贬值，进口费用飙升。而印度存在高额贸易逆差，美元短缺，急于摆脱当下困境。另一方面，用卢比进行贸易能降低印度企业的货币风险，使之免受汇率波动的影响，不仅可以降低经营成本，还可以提高企业议价能力，促进业务增长，增加印度企业在全球的发展机会，提升印度的国际地位。

俄乌冲突发生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实施制裁，印度、中国等国家不得不在与俄罗斯的石油贸易中放弃使用美元。

在此背景下，有关去美元化、减少国际贸易对美元依赖的讨论一直在升温，印度认为这是使卢比成为“国际货币”的一个绝佳机会，必须效仿人民币的做法、积极吸取人民币国际化的经验，大力推动卢比的国际化。

南亚问题专家、四川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龙兴春对记者表示，在美元走向衰落，世界各国对美元信任度降低的背景下，印度也想在“去美元化”浪潮中分一杯羹，以获得经济利益和提升国际地位。尽管印度跟美国这几年在政治、军事合作上走得很近，但在“去美元化”过程中，印度是最积极的国家之一。

俄手握数十亿卢比花不出去

2022年7月，印度储备银行推出以卢比进行贸易结算的机制，用卢比代替美元和其他货币进行国际贸易。

根据新的结算机制，进出口贸易可以以卢比计价，交易双方的汇率可由市场决定。外国银行可以在印度银行开设卢比特别账户，以卢比保存资产。当印度进口商想要用卢比向外国贸易商付款时，该金额将被记入其卢比特别账户；当印度出口商需要收取费用时，外国贸易商可通过卢比特别账户来付款。此外，印度还批准这些账户中的卢比余额可用于项目和投资支付、进口预付款管理和政府证券投资。

2022年12月，印度和俄罗斯首次以卢比进行贸易结算，印度试图用卢比向俄罗斯购买石油，以推动卢比的国际化。

今年3月，印度储备银行允许德国、以色列、肯尼亚、马来西亚、毛里求斯、缅甸、新西兰、俄罗斯、新加坡、斯里兰卡和英国等18个国家的银行开设30个特别卢比账户用于结算卢比付款。美元短缺的斯里兰卡和遭受西方制裁的俄罗斯成为首批使用卢比贸易结算机制的国家。

然而，今年5月，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在印度果阿举行的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理事会上表示，俄罗斯手握数十亿卢比花不出去。去年印度和俄罗斯的双边贸易总额是444亿美元，其中，印度从俄罗斯进口的总额是415亿美元，印度出口俄罗斯的总额连30亿美元都不到。

有报道称，俄罗斯认为如果同意以卢比进行贸易结算，每年将有价值超过400亿美元的卢比无处可用，因此俄罗斯已经暂停与印度用卢比结算石油交易的谈判，希望使用人民币或其他货币进行结算。

据印度媒体报道，截至目前，印度通过跨境支付提升卢比国际地位并鼓励其贸易伙伴在贸易结算中使用卢比的努力不算成功。自该项目启动以来，印度的本币贸易总额仅合1.2亿美元左右，而去年印度的商品贸易总额为1.2万亿美元，占比为0.01％，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国际化路上有几大障碍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刘宗义对记者表示，目前来看，印度卢比国际化的“野心”恐难实现。一方面，印度的经济总量远低于美国和中国，经济质量也不如它自认为接近的日本和德国，印度的经济数据并不足以支持卢比走向国际。另一方面，印度的贸易规模在世界贸易总量中占比很低，并且印度本币贸易额在其贸易总额中的占比只有0.01%，这说明卢比的市场接受度非常有限。俄罗斯手持大量卢比“花不出去”的例子也给其他国家提了一个醒。

虽然印度人口众多，但其经济规模相对较小。印度GDP在全球范围内排名第五，落后于美国、中国、日本和德国。根据印度储备银行的数据，2021年其在全球货物出口中的份额为2.4%，较低的出口市场份额降低了其他国家持有卢比的必要性。

印度储备银行前行长杜夫里·苏巴拉奥称，印度3万亿美元的GDP约占世界GDP的3%。印度的贸易也仅占世界贸易很小一部分。苏巴拉奥说：“印度可能会看到卢比用于计价和结算的优势，但贸易伙伴很难看到任何优势。”他称，除非印度成为一个更大的经济体，否则卢比无法成为全球货币。并且，印度还必须有可靠的财政管理，因为财政失衡会变成经常账户失衡，印度需要强大的金融业，印度银行需要在海外拥有更大的影响力。

另一名印度储备银行前行长查克拉瓦蒂·兰加拉詹也表示：“货币国际化意味着许多国家不仅愿意使用卢比交换来自印度的商品，还愿意使用卢比交换来自其他地方的商品，这取决于其他国家是否愿意接受卢比。但这并没有发生。目前，卢比国际化是不可能的。”

龙兴春分析称，印度自身实力薄弱，制造业落后，能够出口的商品很少，所以它并不具备回笼卢比的能力，无法取得国际社会的信任。印度的贸易对象主要是美国和中国，要求它们用卢比结算并不现实。所以“卢比圈”只能局限在尼泊尔、斯里兰卡、孟加拉国这些对印度贸易依赖程度比较高的周边国家。

卢比国际化的另一个主要障碍是其可兑换性差。一国的货币可兑换程度通常取决于该国的经济发展水平和金融市场的成熟程度，同时也是一国外汇管理制度和政策的选择结果。

美国马萨诸塞大学阿默斯特分校经济学教授戈什认为，只要印度基本上是一个没有大量盈余的国际收支赤字国家，卢比就不可能国际化。

挑战人民币？难！

国际社会对卢比国际化也有一些担忧。斯里兰卡、孟加拉国、缅甸和尼泊尔等国虽然面临严重的美元短缺，希望通过使用卢比进行交易，但他们同样也担心过度依赖卢比。

一些斯里兰卡经济学家在社交媒体上警告不要将国家所有的贸易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们认为，对卢比的过度依赖可能会导致该国最终不得不从印度采购所有供应品，包括食品、药品和工业品。这可能会导致该国美元持续短缺，美元目前仍是全球储备货币，并且该国需要大量美元来支付进口交易费用并偿还现有债务和利息。

所有这些都意味着，卢比要想成为国际货币，还面临着很多挑战。与此同时，人民币在国际化方面却取得了不少进展。今年7月，印度多家炼油厂已开始使用人民币支付从俄罗斯进口的部分原油。虽然目前还无法确定人民币交易的额度，但消息人士称，印度相关企业已在多批俄原油贸易中使用人民币。

刘宗义分析称，目前金砖国家正在推进“去美元化”进程，计划建立统一的金砖国家货币，印度却反其道而行之，想要推动本国货币用于金砖成员国之间的贸易结算。所以，印度实际上是在阻碍“去美元化”进程，它的目的之一就是阻止人民币的国际化。

龙兴春表示，卢比有和人民币进行竞争的愿望和抱负，但两者实力悬殊，中国也没有把印度当作竞争对手。在经济体量上，中国GDP是印度的5倍多；在国际贸易方面，中国是130多个国家的最大贸易伙伴，而印度的进出口都非常少，所以卢比没法对人民币的国际化形成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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