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刘戈系中央电视台财经频道评论员、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本文于8月25日刊于微信公众号听戈。

 

       暴跌的后面是什么呢？我不由得想起了美国1930年代的大萧条，背后冒出一点冷汗。
      

       1865-1900 美国的“镀金年代”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咱把时间往前撸到1869年。这一年的5月10号，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总裁史丹佛在犹他州的突丁山用黄金锤头将一根道钉钉入枕木，将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和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修建的铁路相连。据说当年还有8位华工代表光荣的出席了这个仪式。

      

       1865年，南北战争结束，美国实现成为统一国家的梦想，而几年之后太平洋铁路的通车让美国东西部真正连成一体；从此，从纽约到旧金山的行程从6个月缩短成了7天。也从此，美国作为联结太平洋和大西洋的全球大国迅速崛起。太平洋铁路的建成，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把“美国梦”展开在美国人面前。此时，美国的城市化率是20%。

      

        从此，现代美国的经济开始真正腾飞，从1865年到1900年，被称为“镀金年代”。人们用马克吐温一部小说的名字这来概括从南北战争结束到20世纪初的那一段美国历史。南北战争结束和太平洋铁路的开通使美国成为一个统一的经济体，大量黑人北上进入工厂，大量东部人向西部迁移，加上不断涌入的移民和西部新发现的矿藏，这一切使得美国的工业化极速发展，国家财富迅速增长。到20世纪初，美国超过英国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强国。在这一历史时期，商业上的投机风气猖獗，政治上腐败严重，不少人以不正当手段发财致富，并以炫耀财富为荣。

      

        1900年～1920年间被称作“进步时代”

      

       在这场进步主义运动的主角是西奥多·罗斯福总统。他通过反托拉斯法打击垄断，制定法律保护环境、保障劳工利益、保护食品安全，媒体的“扒粪运动”是另外一个主角，一些报纸或杂志记者揭露美国社会的黑暗面，把污秽的东西展现在世人大众面前。进步主义时代使大公司的权力得到遏制，各种腐败黑暗现象有所收敛，市场的竞争秩序得到规范。

      

        1920年—1929年之间被称作“浮华年代”，又叫“柯立芝繁荣”

      

        美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经过1920年中至1921年末短期经济萧条后，经济开始繁荣。美国这次经济繁荣的主要表现在工业生产的膨胀，特别是汽车、电气工业、建筑业和钢铁工业生产的高涨。到1929年，美国经济超过了当时英、法、德三国总和。致柯立芝总统声称，美国人民已达到了“人类历史上罕见的幸福境界”。

       

        这三个阶段发生的事情听起来是否有似曾相识的赶脚？

      

        1929年以后的事大家都清楚——一场长达十多年的大萧条。这一年美国的城市化率是55%。

       

        从1869年到1929年，美国用了60年的时间实现了城市化率从20%到55%的跨越。回到中国，1979年中国的市场化改革启动，这一年中国的城市化率是19.99%（国家统计局数据），到去年，2014年中国的城市化率达到，54.77%。也就是是说，中国用35年时间走完了美国60年的路程。因为时间的压缩，中国的“镀金时代”、“进步时代”、“浮华时代”交织在一起。

      

        美国在城市化率在55%的时候发生了大萧条。其他国家呢？巴西、智利等拉美国家都是1970年左右城市化超过50%，后来发生一系列社会动荡，跌入中等收入陷阱。伊朗发生霍梅尼革命，城市化率是50%；土耳其发生军事政变，进入漫长的军政府统治时期，城市化率也是50%。

       

        当然有例外，日本1955年城市化率超过55%，日本进入了高速增长阶段。所以，日本是战后唯一进入发达国家行列中的大国！

      

        为什么大国在城市化率50%-60%阶段会孕育危机？

      

       这是因为，在到达这个阶段过程中，经济高速增长，自然会导致社会腐败盛行、贫富差距加大，随之而来的是资产泡沫和生产过剩。此时社会经济结构需要一个大的转型。但从经济角度看，大量的老板和员工都需要重新开始。大国经济转型，如果转不好就是南美，转的很好就是日本，转的较好就是美国。

      

       有人测算，中国此次转型需要8000万-10000万精壮劳动力重新寻找工作，需要数百万个老板开拓新的事业，他们在哪儿？可能我们所有人都低估了中国经济复杂性、艰难性、长期性。

       

       当然，现在的中国和当年的美国从各种内外部条件看差异更大，我们能够数的出更多有利的条件让这次转型更加顺畅和短暂，这是我由衷的希望。但愿我是杞人忧天。

      

       下面的文章写于2010年，选自我的著作《改变美国的时刻》，对美国大萧条的来龙去脉有较为详细的分析，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认真看看。

      

       从浮华时代到大萧条

      

        繁荣，然后毁灭。

      

        “昨天，华尔街成了希望正在渐渐消失的大街，这里笼罩着的是出奇安静的忧虑和一种被麻痹催眠般的景象。男人和女人们拥挤在经纪人的办公室里，其中甚至还有那些早已被清扫出局的人。到处是一小群、一小群的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以畏怯的语调谈论着日渐下跌的股价。他们正在参与金融史的创造。银行家和经纪人都一致认为，这一代人以后不再会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对于大多数已经入市的股民来说，这越发令人畏怯，因为他们参与金融的经历仅限于牛市。”

      

        1929年10月30日的《纽约时报》这样记录了此前一天华尔街股市的最后崩盘。从上一个周四即1929年10月24日开始，上涨了七年的华尔街牛市走到了尽头。的确，那一代股民创造了金融史。到1932年，道琼斯工业股票指数下探到41.22的最低点时，该指数已经比1929年10月的最高点381.17点下跌了89%。

       

        直到将近80年后的2008年的冬天，由于次贷危机的爆发，人们才再一次领略了类似的恐慌。此时，执掌美联储的伯南克正是一位“大萧条”的研究者。

       

       在伯南克安身立命的著作《大萧条》的第一页，他写道：“解释大萧条是宏观经济学的‘圣杯’。大萧条的研究不仅使宏观经济学成为一个独立的研究领域，而且还持续影响着宏观经济学家们的信条、政策建议和研究进程（这一点常常没被充分认识到）。”

       

        在又一次金融危机到来的时候，执掌金融政策的恰好是这位对史上最严重金融危机最具权威的研究者。——就好像，一位被被担架抬进手术室的心脏病病人，碰到的正好是医院最牛的外科医生在值班。至少到目前为止，由于积极的应对政策，美国经济没有陷入到曾经发生过的大萧条中，这也算是以史为鉴的一次生动且成功的案例吧。

      

       在另外一本有关大萧条的著名著作，由美国学狄克逊•韦克特撰写的《大萧条时代》中，作者写下了的第一句话是：“1929年10月中旬，展现在一个中产阶级普通美国人面前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繁荣兴旺的远景。上一年，刚刚走马上任的胡佛总统一本正经的宣布：征服贫穷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想。我们有机会沿袭过去八年的政策，继续向前。在上帝的帮助下，我们很快就会看到，把贫穷从这个国家驱除出去的日子就在前头。”然而，让胡佛没有想到的是，仅仅几个月之后，上帝就歇工了。

      

       20世纪20年代，被称为美国的“浮华时代”，也称“柯立芝繁荣”。

      

       1923年8月2日总统哈定突然逝世，柯立芝继任总统，接着在1924的大选中获得连任。柯立芝信奉市场的力量，主张不干涉工商业的事务，被认为是一个自由放任经济政策的理论家和实践者。

       

       作为工业国中唯一的受益者，当和平来临的时候，美国人惊喜的发现他们已经成为世界经济的主宰，他们年轻的祖国不仅拥有丰富的物质资源和人力资源，同时还拥有广阔的国内市场。到1924年，美国掌握着世界黄金储存量的一半，为经济繁荣奠定了基础。

       

        然而真正使美国走向繁荣的是技术和管理的突破所带来的生产力水平的全面提高。汽车业、机电业和房地产业全面崛起，把美国送入了一个工业化的新时代。

       

        汽车业是这一轮经济增长的最强大动力。随着泰勒制、福特制管理方式的成熟和推广，汽车的生产速度大幅加快，汽车狂潮般的开始涌入普通美国家庭。福特公司为了推出新面世的A型车，在全国2000家报纸连续做了5天整版广告。1927年12月2日，当A型车揭开面纱的时候，有100万人设法进入福特的展厅一睹新车的风采。从1919年到1929年，美国的汽车数量从600万辆猛增到2300万辆，紧跟其后的是无线电收音机和电冰箱、电烤炉等电器的迅猛增长。

       

        制造业的高速增长带动了相关股票价格的不断攀升，越来越多的人从成倍上涨的股票中获得他们从未梦想过的巨大财富，消费欲望被广告和商家的营销手段不断的刺激着。美国人开始相信，由华尔街和福特公司们共同构成的美国经济无所不能。吃苦耐劳、集腋成裘的古训被快速致富的渴望所取代，商业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崇高地位。

       

        在这个新教徒国家，《圣经》被频繁的引用来解释商业，商业也被频繁地用来解释《圣经》。在一本畅销书中，耶稣被描绘成一位伟大的经理，是现代商业的奠基者，“他从商业阶级的底层挑选出12个人，把他们打造成了征服全世界的公司”。在华尔街崩盘之前的最后一期《时代》周刊中发表了这样的宣言：人们普遍同意这样一句老生常谈——美国人最伟大的功绩就是商业。

       

        在美国文化史学者弗雷德里克•艾伦1931年的著作《浮华时代》中记录了这样一个小故事：一家公司发明了这样一种刺激销售人员的方法，在公司举行的年底宴会上，销售业绩最好的推销员面前摆放的是牡蛎、烤火鸡和精心制作的冰激凌，销售业绩次之的则没有了牡蛎，依次类推，销售业绩越差的面前的食物就越寒酸，在业绩最差的推销员前面，只有一小盘煮豆子。这种在现在看来惨无人道的激励方式，在当时竟被作为公司的先进理念广为传播。

       

       拥有百万财富成为唯一的成功象征，欲望号街车沿着繁荣大道一路高歌。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呢？——佛罗里达。

      

        “去佛罗里达，那里是企业家的金銮。黄昏里坐看棕榈叶婆娑，被太阳吻红的天边留下斑斑点点。”如此文艺腔的句子，不是来自某位女文青，而是一位银行家的手笔，用来作为一篇鼓动大家去佛罗里达投资的文章结尾。

      

       1925年的夏天，佛罗里达的迈阿密，2500多个房地产代理机构和数万的投资者，让这个城市更加灼热。人们卷起袖子步履匆匆地往返奔波，看地、买房、签约，投资者们相信已经变成了汽车轮子上的美国，人人都想要到佛罗里达度假，到那里投资买房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什么样的房子都能卖出去，只要是在佛罗里达。与此同时，在每一座大城市的周边也是一派繁荣景象，大量的耕地变成了住宅。

       

        然而，一场飓风席卷了迈阿密，成千上万个偷工减料的别墅屋顶被掀翻，飓风之后，普通百姓对房地产投机失去了信心。依然对柯立芝繁荣所带来的无限机遇而满心期待的人们把目光从迈阿密海滨和大城市的郊区重新转到了纽约下城那条五百米长的街道上，大牛市上演了。投机热潮正迅速传遍全国，一夜致富的神话挂在每一个人的嘴边。一位投资分析师这样评论道：医生发现病人们每天谈论的都是股市，理发师也是手里拿着热毛巾，停下手里的活，和顾客谈论着股票。

       

        并非没有唱空者。早在1925年底，《纽约时报》的财经评论员亚力山大•诺伊斯就发出了股市可能暴跌的警告。他认为投机买卖如此红火的原因来自于华尔街巨大的银行储备、宽松的金融政策、尤其是汽车制造公司惊人的销售带来的巨大收益。而各种有关“联合”、“购并”、“控股”的谣传，使投机者的情绪达到了顶峰。人们都在寻找正在升值的东西，当这种东西是持续上涨的股票时，所有人赌一把的胃口就被吊了起来。诺伊斯在他的评论中对于股票市场的未来表现出了深重的忧虑：“1925年的投机狂热在我们的工业和金融史上，究竟意味着什么，让我们拭目以待。”

      

        四年以后，人们等来了大萧条。

       

        当富人越来越富的时候，千百万中低收入者也在掏空他们的积蓄，降低他们的购买力，通过投机而抵押他们的未来。终于，这个建立在沙滩上的高塔坍塌了。

      

        当我们回顾发生在美国20世纪20年代那个浮华时代所发生的一切，再回头看看在中国近十年所发生的故事，其相似之处，让人脊梁发冷。

      

        制造业的高度繁荣，带来财富的快速增长，财富的快速增长带来信心的爆棚。通过投资快速致富，成为每一个人的梦想。那么最后，我们会沿着这样一个惯性走向1929年吗？因为有前车之鉴，发生的概率已经要小的多，但这一切，都要基于一种正确的判断和选择。

       

        让我在最后重复一遍我的同行诺伊斯说过的话：让我们拭目以待！（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 ，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