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戈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本文刊于12月26日听戈微信公众号。

　　去产能作为近两年来我国的重要经济政策之一，得到了决策层的高度重视。事实上，在金融危机期间，为了救经济于水火之中，美国政府同样依靠去产能的政策帮助农民走出危机。而给美国政府带来启发的却是来自东方的智慧。

　　1929年10月，历史上空前的经济大危机在美国爆发，之后的大萧条使农业受到的打击尤其严重，农产品生产者价格指数由1928年的64.8下降到1932年的29.5，农场纯收入由61.5亿美元降至20.3亿美元。此时人们想起了华莱士，他的农业经济调整思想终于被社会所认可。

　　1929年到1933年，美国农产品价格不断下降，棉花从每磅12美分降到5美分，小麦从每蒲式耳88美分降到32美分，农民现金收入从162降到48美元。

　　随着大萧条的蔓延，城市人口的收入水平越来越低，没有钱买牛奶，牛奶供大于求的现象愈演愈烈。牛奶平均收购价格由1931年1月的每100磅2.25美元，降到了1933年4月的每100磅0.99美元，已经低到无法维持奶农基本生活的水平，许多奶农就连生活必需品都买不起，而许多奶农以毕生积蓄投资的奶场都将付之东流。牛奶价格的整体下跌，卖得越多，赔的越多，甚至不及运输费用，是在不得已只能倒掉牛奶。

　　1933年，罗斯福就任总统后任命农业专家亨利华莱士出任农业部长，成为罗斯福实施“新政”的左膀右臂。迅速推出了大规模干预农业的法案——《农业调整法》。华莱士在上任之前就长期战斗在与自由放任农业政策斗争中第一线。他所展现出的具有前瞻性的农业思想深得罗斯福欣赏。在华莱士的主持下，美国制定了一系列全新的农业政策，成为“罗斯福新政”的核心组成部分。

　　华莱士的改革主要有四个方面：一是控制农业产量，稳定农产品供应。1933年5月12日，在华莱士的努力下，国会通过了第一个《农业调整法》，授权农业部长领导进行大规模的限制生产行动。随后，农业部在华莱士领导下开展了严厉的限产措施，在整个新政期间，“生产控制”一直都是华莱士农业政策的核心。

　　又被俗称作“3A法”的《农业调整法》最重要的内容就是控制农作物播种面积，稳定农产品供应。在华莱士领导下，美国开展了史上最严厉的限产措施：棉花和小麦的耕种面积分别被削减1000多万亩，玉米耕种面积减少900多万亩，肉类、奶油、糖、亚麻等分别进行了不同程度的生产限制，大量的小麦、马铃薯、牛奶，及猪、牛、羊被下令销毁。并随后在全国建立了500多个土壤保护区，对耕地进行休耕，对自愿减少播种面积的农户进行补贴。其次，法案号召农民在价格低廉的时候将农产品进行储存而不上市销售，对缺乏因储存农产品而导致资金不足的农户给予贷款支持。另外，制定农产品的销售限额计划：给农场规定某项农产品的销售限额，在限额内的产品给予价格补贴和奖励，对超出限额的部分给予惩罚。

　　1936年1月，当最高法院宣布《农业调整法》“违宪”后，1936年2月，由华莱士竭力争取通过的《土壤保持与作物调配法》，规定，对凡不再种植消耗土壤肥力作物，而改种保持土壤肥力作物，且进行土地整治的农民，由国家发给奖金，通过这一措施，全国先后建立了548个土壤保护区，从而有效控制了农业实际耕种的规模。美国众多地区的耕地就是在那个时候恢复成树林和草原的。

　　二是实施国家对农业的信贷扶持与资助，保证正常的农业生产活动。这方面，华莱士主要通过国家的财政政策对农民提供了支持。农业部在华莱士的领导下先后促使国会通过了“农业信贷法”、“农场抵押法”、“农作物贷款法”等法律，以加强对农民的信贷扶持与政策支持。在整个新政期间，政府用于对农业的直接补贴达到数十亿美元。他还推动了美国农作物保险制度，使他们在遭遇自然灾害时能够得到赔偿。

　　三是加强农产品流通领域的调节，稳定农产品价格。华莱士动用政府力量，引导农业生产者与农产品加工者之间签订“市场协议”，使他们在最低限度价格、供求总量等方面达成协议。对一些农产品实施出口补贴，以缓解国内农产品市场的供过于求；启动国内食物捐赠计划，推行食品券计划、学生免费午餐、儿童营养计划以增加农产品需求。

　　四是培养农民的合作意识。在就《农业调整法》通过时发表的演说中，华莱士表示，美国“自由的个人主义时代”已经结束，“唯一可以达成长期生产控制的方法，乃是农民们自己组织起来，联合起来进行努力。”他建立农业地方委员会，让农民代表参与拟订区域性农业改革计划，最后再汇总到农业部形成全国性计划。在他的领导下，联邦政府在全国建立了近2500个县一级计划委员会，广泛吸收农业代表参加，使其成为农业部多项重要决策的基础。华莱士致力于美国农业科研体系的建立，在他的领导下，农业部新建立的农业研究中心、实验室、研究站遍布全国，为美国的农业生产和发展提供充分的技术保障，至今美国农业部依然是在所有政府部门中科技人员最多的部。

　　华莱士最具革命性的措施要数创立美国的农业“常平仓”制度。在主要农产品出现过剩时，由国家对农民发放储存农产品的“无追索权”贷款，实行价格保护；在常平仓爆满时，国家实行农产品的配额销售，保证农民不竟相降价，造成混乱；在农产品不足时，国家用平常仓的储存补足市场，维持农产品市场价格的稳定。

　　“常平仓”制度来自中国。早在战国时李悝在魏所行的平籴，即政府于丰年购进粮食储存，以免谷贱伤农，歉年卖出所储粮食以稳定粮价。汉武帝时，桑弘羊发展了上述思想，创立平准法，依仗政府掌握的大量钱帛物资，在京师贱收贵卖以平抑物价。到了宋代“常平仓”也是王安石变法的重要内容，常平仓制度在中国延续两千余年。

　　钱穆先生讲过一个段子。抗战时期，已经成为美国副总统华莱士来华访问，在兰州一下下飞机，就向欢迎的政府大员提起王安石来，深表倾佩之枕。而那些大员却瞠目不知所对。钱穆先生由此感叹“因为在我们近代中国人心目中，只知有华盛顿、林肯。认为中国一切都落后，在现代世界潮流下，一切历史人物传统政制，都不值得再谈了。于是话不投机，只支吾以对。”

　　华莱士的改革行动取得了显著成效。从1932年至1939年，美国小麦、玉米、燕麦等主要农产品的平均价格从每蒲式尔28.5美分增加到52.3美分，棉花价格从每磅6.52美分增加至9.09美分，农民的处境得到根本性的好转。当时的民意测验表明，超过2/3的农民认为农业新政帮助了他们，超过3/4的农民认为华莱士的工作非常出色。

　　罗斯福新政对农业的干预超出了所有领域。但在新政思维下，美国农业生产效率的提升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华莱士主导下的农业新政建立起了美国现代农业制度，被誉为是“在美国试行的最勇敢的社会实验之一”，罗斯福这样赞扬华莱士：“在华盛顿，我们从来没有一个农业部长，至少肯定在我们这一代没有，像华莱士那样理解农业问题，像他那样把农业问题与整个国家的经济联结起来。”

　　华莱士的农业新政至今依然是世界各国干预农业的基础蓝本。但他在中国的知名度来源于1944年作为副总统访华时的一项副产品，他将美国的甜瓜种植技术引入了中国，这种目前在餐后最受欢迎的水果在兰州被称作“白兰瓜”、在内蒙古被称作“河套甜瓜”，但那里的人们平时更喜欢它的俗称——华莱士瓜。

　　《农业调整法》，的确取得了实效，到1935年大多数农产品到价格显著提高。但在农产品“去产能”过程中所产生的大量浪费从当时延续至今依然难以让很多人所接受。1936年，美国最高法院认为征收特定税收以补助农民的行为为非法，宣布农业调整法案违宪，法案大部分内容遭到废止，许多农户因此破产。

　　“政府对农业的干预，既是规模壮观的胜利，也是代价昂贵的失败。”《剑桥美国史》中用这样一句充满无奈的话来评价美国的农业政策。“《农业调整法》是一个官僚主义的噩梦——必须要搜集大量的信息，起草数以千计的合同，听取数不清的上诉等等。农民有足够的动力夸大他们的基础产量。不断有人指控实施过程中存在的严重不平等。还有数不清的其他问题。农民们倾向于用最差的土地参与政府项目－——”《剑桥美国史》对政府过度干预农业所产生对副作用进行了分析，但并没有对从美国的农业干预政策进行全面的否定。1938年，美国又颁布了新的《农业调整法》，对1933颁布的这部法律进行了修订，改变了原法案中政府对农产品播种面积等方面等过度干预等权利。新的《农业调整法》此后不断完善，成为美国现有农业制度的基础。

　　在波士顿的闹市区的一个十字路口，两组紧邻塑像吸引了我的视线。其中的一组名叫“到达波士顿”，青铜塑造的是瘦骨嶙峋的一家三口，孩子和父亲坐在地上低垂着头，母亲面朝苍天在哀叹。另外一组名叫“美国梦”，同样的一个家庭，健康的父母拉着欢快的儿童走在大路上。

　　雕像下面的铭文记录了这两座雕像的来由。1847年，37000名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爱尔兰难民到达波士顿。发生于1845年至1852爱尔兰大饥荒，在7年的时间内，爱尔兰人口锐减了将近四分之一；这个数目除了饿死，病死者，也包括了约一百万因饥荒而移居海外的爱尔兰人。造成饥荒的主要因素是一种疫病造成当地的主要农作物马铃薯绝收。在饥荒中来到美国的爱尔兰人在之后的日子里凭借他们的勤劳和智慧，在新大陆站稳了脚跟，实现了他们的美国梦，他们的后代当中涌现出许多杰出人物，包括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

　　爱尔兰人来对了地方，这块新大陆自欧洲殖民者到达之后从未发生过大规模的饥荒。在美国96291万公顷的国土上，现在的耕地达19745万公顷，占世界耕地总面积的13.15％，是世界上耕地面积最大的国家。美国人均耕地0.7公顷，是世界人均耕地的2.9倍，是中国人均耕地面积的8倍多。而美国可开垦成耕地的地方比现有耕地面积大的多。在美国东部和西部你开车走上千公里都难得看到一块农田。

　　实际上这些地方很多以前都是农田，但随着美国农业政策的推动和农业自身的发展，都逐渐退耕还林。现在美国的农业主要集中在中部和南部的几个州，全国大多数州已经基本没有农业。

　　美国农业现有格局的形成，源于罗斯福时代对农业的干预政策，之后虽然经历了不同党派政府的多次调整，但基本格局还是罗斯福时代打下的基础。以罗斯福新政为一个重大节点，美国政府大量补贴农业、干预农产品价格，并促进了农业现代化。现在，美国以最少的人口人口经营着全世界最发达的农业。其农产品的竞争力，在全世界所向披靡。（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微信公众号：rdcy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