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黄仁伟系复旦大学一带一路与全球治理研究院常务副院长、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本文转自9月28日上观新闻。

“那么快，我的一杯茶都还没喝完。”印尼总统佐科9年前乘高铁从北京抵达天津时这样说。

北京和天津相距约140公里，相当于印尼首都雅加达到旅游名城万隆之间的距离。但当时，从雅加达到万隆，无论火车还是汽车都需要三四个小时。

9年后的今天，情况变了。从雅加达到万隆只需40分钟车程。“无论坐着或站着都很舒适。”佐科9月中旬试乘雅万高铁时感慨，“这就是文明的样子。”

这也是中国和印尼共建“一带一路”带来的改变。10月1日，这个酝酿于2014年的“一带一路”旗舰项目——雅万高铁将启动商业运营。这是一个重要节点，也是一个新的起点，标志着印尼乃至整个东南亚由此迈入风驰电掣的高铁时代。

梦想成真

9月上旬，印尼商人洪培才收到试乘雅万高铁的邀请函。“当车速提高到时速350公里时，我的心情不能平静，感觉自豪、激动、感恩、惊喜、兴奋交织在一起。”他在印尼媒体上撰文称。

洪培才与雅万高铁结缘于2014年11月，他是佐科访华代表团的一名成员。他记得佐科在乘高铁从天津回北京后说，“我要在印尼建高铁，就是这个速度、这个技术。”

如今，佐科和印尼民众的高铁梦想终于实现。

“雅万高铁计划始于佐科政府第一任期，它是中国‘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倡议与印尼‘全球海洋支点’战略积极对接的旗舰项目，聚焦于基础设施互联互通这个落脚点。”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许利平指出。

长期以来，印尼经济发展受到基础设施落后的掣肘。作为千岛之国，海运和空运一直是印尼发展的重点方向，但国内铁路较为落后，仅有的铁路大多为殖民时期修建。

“铁路建设进展尤为缓慢。交通拥堵每年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65亿美元。”许利平说，为此，佐科政府将基础设施建设作为执政优先事项，雅万高铁就是重要组成部分。印尼希望以此改善交通状况、改变营商环境、提振经济发展。中国方面高度重视这个合作项目。

“印尼人口众多、地势较为平坦。雅万高铁所在的爪哇岛是印尼最发达的地区，面积只占印尼领土的7%，人口和GDP均占到全国近60%。”复旦大学“一带一路”与全球治理研究院常务副院长黄仁伟指出，贯通这座岛屿的东西交通，具有广阔市场前景，对印尼来说很有意义。当时，中国的高铁技术日臻成熟高效，提出的项目成本和回报周期比其他国家更好。印尼政府经过综合考虑后，选择与中方合作。

量身定制

“我们在车上感觉很舒服，电子屏上还可以看到它的速度有多快。”来自雅加达的48岁私企雇员穆罕默德·里斯曼与妻子一起试乘雅万高铁时说。

按照设计，列车配备电源插座、电视屏幕等设施，全程停靠四个站（哈利姆、卡拉旺、帕达拉朗、德卡鲁尔）。其中，哈利姆是首站，位于首都雅加达，德卡鲁尔位于旅游城市万隆。另外两站均位于印尼工业基地附近，周边有很多外国企业和工业园区。

虽然只停四站，但雅万高铁修建的艰辛远超人们想象。

从地理上看，印尼位于欧亚大陆的东南边缘，山海相连，风光旖旎，但地质情况复杂多样，地震频发。雅万高铁线路涵盖火山、滑坡、活动断裂带等，都为铁路施工带来困难。

为了应对沿线复杂的地质与气候条件，两国建设者精心调研，全线修建了56座桥梁、13座隧道。其中有两条隧道被视为地质最复杂、施工难度最大的罕见案例。业内人士称，正是因为这些挑战，雅万高铁才让其他国家看到了互联互通高标准合作的更多可能。

“双方在修建过程中不免遇到各种困难，既包括工程因素，也包括非工程因素。”黄仁伟指出，项目之所以能顺利推进，源于民心相通、规则相接，也源于两国政府的相互配合。印尼在体制上和中国比较匹配。其土地、铁路公司均为国有，和中国企业进行合作沟通较为顺畅。

此外，“印尼方面还学习中国开发高铁的一些经验和模式。”黄仁伟回忆起几年前去雅万高铁建设现场考察时的场景，高铁沿线正在兴建新的城镇和经济开发区，旨在打造“高铁经济带”。虽然建设尚未完成，但土地都已批租出去，已经实现资金回笼。印尼企业也由此尝到合作的甜头。

“这是中国首次全系统、全要素、全产业链在海外落地的高铁项目。伴随着中国企业、中国标准‘走出去’，如何实现跨文化交流显得尤为重要。”许利平指出，在此过程中，中方按照当地特点提出适应对方需求的“中国方案”，使得高铁具有标准国际化、环境适应度高等特点。

建设主体上，雅万高铁采用了政府与商业企业结合的合资模式。

技术标准上，高铁全程运用中国标准进行建设，但对许多前沿技术、技术性人才进行了本土化操作。高铁中隧道工程量较大，印尼缺乏这方面人才，中方专门培训了一批隧道挖掘的技术工人，以满足项目需求。

设计方案上，高铁车身采用印尼国旗配色，融入印尼稀有动物科莫多龙的纹理图案，从细节处凸显本土特色。

“雅万高铁的顺利推进，既体现了中国坚守承诺、说到做到，也凸显出两国互信程度的不断加深。”许利平说。

融合发展

“当雅万高铁建好了，印尼会学会什么？”洪培才在试乘高铁后这样提问。

在雅万高铁的基础上，印尼政府瞄准了整个爪哇岛，计划修建一条长达800多公里的高铁。

印尼舆论认为，高铁将产生巨大的经济影响，不仅极大便利了两个城市间的人员和货物流动，为当地提供逾3万个就业机会，还将通过知识和技术共享，为印尼产业下游培养高素质人才，带动沿线商业发展和旅游业发展。

“雅万高铁无疑将促进印尼经济繁荣，同时也将进一步推进中国与东盟的融合发展，并向世界展示中国与广大南方国家利益相关、命运与共的合作前景。”黄仁伟从国家、地区、全球三个层面进行观察。

国家层面，高铁沿线是印尼的经济核心区，高铁的开通将提高当地人员物资流通速度，吸引更多外部投资，促进经济发展。

地区层面，印尼是东盟领头羊，雅万高铁将吸引其他东南亚国家效仿，进而打造成东盟铁路网，进一步推动中国和东南亚地区的一体化建设。

黄仁伟特别提到中南半岛上的三条铁路。目前，中老铁路修通后正向泰国延伸，计划从泰国向马来西亚、新加坡延伸，这就是中国—中南半岛走廊。这条走廊又会推动另外两条铁路的建设，即中国昆明到缅甸仰光的中缅走廊，以及中国到越南河内再到胡志明市的中越铁路。这三条川字形铁路，以及印尼爪哇岛以及其他两个大岛的潜在铁路线，将在东盟形成一张完整的铁路网。这将改写过去东盟交通支离破碎的局面，将该地区与中国的市场、产业链、供应链、资金链连成一片，进一步推进东南亚和中国的一体化。

全球层面，东盟是共建“一带一路”倡议中最重要的板块之一。以东南亚地区为窗口，中国和南方国家融合发展的效果将得到充分显现。

“最近三年，东盟迅速成为中国第一大贸易伙伴。中国在东盟的产业转移、产业链延伸、产业园区建设发展迅猛。双方经济的相互依存度已达到世界最高水平。”黄仁伟指出，正因如此，东盟不愿在中美之间选边站队，这就产生一种效果：中国和东盟的地缘经济结合程度，已超过美国和东盟地缘政治结合的程度。

“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和南方国家利益相关、命运与共的合作前景。”黄仁伟说，以后，中国和更多南亚国家、中东国家、非洲国家、拉美国家的合作效果也会像东盟一样逐渐显现。这也是“一带一路”作为“全球南方”国家经济基础的体现。

许利平认为，雅万高铁的意义超越经济范畴。

从中国角度看，它体现了“一带一路”倡议中共商共建共享的核心理念，向外界彰显了中国承诺、中国效率。

从印尼角度看，它将倒逼印尼两大城市市内交通的改善，使其公共交通实现质的飞跃，还将带动沿线产业带提质升级，增强外资投资的信心。此外，它还将改变印尼人的出行方式，促进绿色出行，带来一种革命性的变化。

从地区和全球角度看，雅万高铁虽是个案，却是中国开展南南合作的重要样本。一些西方跨国公司很难在发展中国家推进大型基础设施项目，中资企业克服困难，与当地企业创新合作模式，探索本土化方案，为未来共建“一带一路”其他项目提供范例。

“更重要的是，这种合作秉持相互尊重、平等相待、合作共赢的精神，不针对第三方，不具排他性，不带地缘政治目的，符合双方的根本利益。”许利平说，这种合作模式毫无疑问对“全球南方”之间的合作提供很好的示范和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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