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戎系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本文刊于10月25日多维新闻。

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10月19日达成的停火几分钟之后便已破产，据俄罗斯总统普京透露，此地的冲突已经导致5,000人死亡。此前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两国确认，双方外长将于10月23日在华盛顿与美国国务卿举行会晤，讨论纳卡地区冲突的解决办法，但目前为止并无更具体的消息披露。围绕纳卡局势的最新情况，多维新闻专访了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周戎，他指出，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纳卡地区的冲突将会以低烈度的形态存在。

多维：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在10月10日达成停火协议之后，有报道称那卡地区首府斯捷潘纳克特仍遭受炮火攻击，双方互相指责对方违反停火协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你如何看待当前局势，在这次地区战争中，可以看到哪些国家的影响？

周戎：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两国的综合国力相差不多，阿塞拜疆面积较大，近8万多平方公里，1,000万人口；亚美尼亚3万多平方公里，300多万人口。

由于前苏联的缘故，上一次纳格尔诺-卡拉巴赫（纳卡地区）发生冲突的结果，是亚美尼亚实际上占据了一些纳卡地区的土地。相对来看，这次冲突中，阿塞拜疆发动进攻的目的是想收复失地，收复过去因为停火线而失去的土地。毫无疑问，目前的停火协议是在俄罗斯的压力之下达成，但是阿塞拜疆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所以还会不断主动挑起事端，最好能够产生一个占领土地的既成事实。

再看亚美尼亚，它首先是集体安全组织的成员，该组织由俄罗斯主导，阿塞拜疆不是其成员。因此，亚美尼亚的底气似乎更足一些，尽管双方的军事装备都遭受了很大损失，但人员损失并不是很大，未来有可能出现，使用现代化武器打“低档”战争的情况，使用高精尖技术武器的人可能越来越少，而高精尖武器的损失则会越来越大。所以双方都在动员一些老兵和志愿兵，将来二战甚至一战中出现过的传统步兵可能会再度出现在战场上。

纳卡冲突将来还会时有时无地发生，但不可能停止。双方需要喘息、需要补充兵员和弹药。从这个意义上看，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的冲突不会迅速完结，可以确定的一点是，由于双方都兵力不足，所以冲突可能会限制在低烈度到中烈度的范畴之内，不会像历史上的一战那样，旷日持久而激烈。

2020年9月27日，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在纳卡地区（Nagorno-Karabakh）爆发军事冲突。

2020年10月初，南高加索地区爆发纳卡冲突，无人机作战受瞩。

2020年10月5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在安卡拉的总统府接见到访的北约秘书长斯托尔腾贝格（Jens Stoltenberg）。双方围绕纳卡冲突议题进行协商，后者希望土耳其协助平息战事，但埃尔多安则对北约盟国的和稀泥态度多有批评。

在土耳其独联体地缘战略的四面楚歌声中，只有阿塞拜疆仍然保持着与安卡拉方面的良好互动。图为2018年4月25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在安卡拉总统府接见到访的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

还有一点，外界十分警惕土耳其的介入，我认为，目前出现的各种分析和解读，并没有解释清楚土耳其和亚美尼亚之间的关系。亚美尼亚一直指责说，1915年，土耳其在一战期间屠杀了150万亚美尼亚人，土耳其一直没有承认这个事实。亚美尼亚和土耳其目前为止没有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这一点被很多人忽略了，也就是说，土耳其难以秉持公正立场。

土耳其若要介入，必然是站在阿塞拜疆一方。此外，阿塞拜疆语是全世界与土耳其语最为接近的语言，两国人民之间几乎没有语言障碍。我并不同意的一个看法是，土耳其要派叙利亚反对派力量前往阿塞拜疆参战，这并不准确。首先，阿塞拜疆是除了伊朗以外，世界上什叶派人口最多的国家，叙利亚政府反对派武装都是逊尼派，甚至很多是逊尼派的极端分子。用什么样的事实才能让逊尼派的极端分子与阿塞拜疆并肩作战？所以，这个说法是不准确的。

如果要派遣士兵参战，我认为有可能是土耳其族的志愿者或者在叙利亚的土耳其族，叙利亚北部有很多土耳其族，这些志愿者是有可能去阿塞拜疆作战的。虽然苏联解体之后，土耳其很早就承认了亚美尼亚，但两国之间始终没有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10多年前双方付出了建交的努力，但都以失败告终，所以，在冲突中，土耳其坚定地站在阿塞拜疆一边，也是理所当然的。

再看伊朗，伊朗有8,000多万人口，其中四分之一是阿塞拜疆族，伊朗的最高领袖哈梅内伊（Grand Ayatollah Khamenei）本人也是伊朗的阿塞拜疆族，再加上伊朗又是什叶派，所以很多人自然就认为，伊朗与阿塞拜疆的关系应该更为亲近。但其实，伊朗与亚美尼亚的关系要相对好些，其中部分原因是阿塞拜疆亲土耳其，虽然伊朗和土耳其在表面上相安无事，但矛盾非常深。

阿塞拜疆非常亲土耳其而疏远伊朗，亚美尼亚与伊朗的关系却保持得不错，而且亚美尼亚与伊朗的边界过去一直保持开放。所以，尽管土耳其和伊朗都是穆斯林国家，但在纳卡冲突发生的时候，伊朗的态度耐人寻味，伊朗从未说过一句支持阿塞拜疆的话，当然也不大可能轻易表示支持亚美尼亚。

伊朗的革命卫队在纳卡冲突的边界地区进入了戒备状态，这就是表明“你们不要再打了，再打的话我就会干预。”而干预的方式不一定是站在哪一方，而是像维和部队那样参与。这是目前伊朗的主要姿态，但伊朗的重心不在北面和西面，而在南面，主要是面临海湾地区的威胁，因此伊朗在其北部部署的兵力有限，介入的愿望也很小。所以在纳卡冲突中，伊朗基本上是劝和。

还有一个很重要但一直被忽略的国家，格鲁吉亚。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亚美尼亚都位于外高加索地区，所以格鲁吉亚有可能成为这次冲突中调停的一方。但一个事实是，格鲁吉亚的综合国力非常弱，并不如阿塞拜疆，稍微好于亚美尼亚。再加上俄罗斯和土耳其的复杂关系，虽然格鲁吉亚表现了要调停的意思，但现实情况很难说，因为亚美尼亚对格鲁吉亚缺乏信任，而格鲁吉亚与俄罗斯长期不睦，格鲁吉亚的任何多余举动都会引发地区大国的发声。

从反对极端主义的角度来看，俄罗斯更倾向于亚美尼亚，首先也是因为俄罗斯在宗教上与亚美尼亚更为接近，俄罗斯也特别担心伊斯兰极端组织进入阿塞拜疆。但要注意的一点是，现任阿塞拜疆总统伊利哈姆•阿利耶夫（Ilham Aliyev）的父亲曾是苏共中央的政治局委员，也是阿塞拜疆的第一任总统，他们与前苏联的关系非常密切。所以，俄罗斯也很为难，究竟是与阿塞拜疆关系更好还是与亚美尼亚关系更好。

再加上西方的因素，除了美国以外，欧盟国家基本上都支持亚美尼亚，这里有宗教和谐的问题，还有就是因为土耳其支持阿塞拜疆。如此一来，亚美尼亚的位置就很尴尬，它既要协调与俄罗斯的关系，也要协调与欧盟的关系，美国的态度根本就是不作为，因为美国不知道帮谁好。

美国如果站在亚美尼亚一边，就得和俄罗斯搞好关系，如果帮阿塞拜疆的话，就得帮土耳其，而现在的美国并不希望土耳其扩张，因为土耳其本身有穆斯林兄弟会情结，与极端主义思想比较靠近。所以，美国干脆不说话，不希望此次纳卡冲突演变为国际冲突。基于以上背景，就有了美、法、俄三国要求调解冲突的情况。另外，从以色列在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都有影响力的角度看，美国宁愿保持谨慎，也不愿多做任何一点事。

至于法国经常在非洲和东地中海的事务中插一脚来显示大国力量，最近法国与土耳其的矛盾也促使法国支持亚美尼亚。

多维：有担忧认为，随着土耳其的贸然干预，俄罗斯立场变得尤其尴尬了起来，有消息称，土耳其将派遣4,000士兵参战，如果土耳其介入过深，俄罗斯将会被迫卷入，从而局面进一步升级。

周戎：我首先对派遣4,000人这个说法，并不同意。派遣4,000人并不是一个小动作，这是北约国家军队向另一个国家派军，而且阿塞拜疆还不是北约成员国，也不是欧盟成员。这种消息放出来，我想可能是土耳其某些军界或者政界人士随意发表的观点，被夸大成土耳其政府准备派兵的消息，可能并不准确。

另外，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受俄罗斯的影响要大于土耳其。阿塞拜疆依旧使用俄语作为影响力最国内交际性语言，俄罗斯之所以能够调停冲突，是因为这两个国家都是前苏联的加盟共和国。在这个意义上，俄罗斯有绝对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资产去处理这次危机，这些条件土耳其（只对阿塞拜疆有影响力）都不具备，可以说要卷入这场战争，土耳其首先资格就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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