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4-06-05 作者: 王文
艾瑞克·霍布斯鲍姆:享誉国际、备受推崇的近代史大师。1917年,他出生于埃及亚历山大城,之后先后长期居住在奥地利、德国、美国、英国等地,后任伦敦大学伯贝克学院教授。霍氏著作甚丰,先后有11部专著被译介到中国,经典著作有《革命的年代》、《资本的年代》、《帝国的年代》、《盗匪》、《民族与民族主义》等书。
对于任何一位学过世界历史的人来说,艾瑞克·霍布斯鲍姆都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他是著作被译介为中文最多的西方历史学家之一,也是被其他学者引述文章最多的西方学者之一。尤其在劳工运动、农民叛变和世界史范畴等研究成果上,霍氏被公认为整个世界无人能出其右。在近一个世纪的漫长人生中,用无数部数十部经典的著作影响着大众,也影响着无数能够影响大众的思想家。5月初,在其伦敦的家中,93岁高龄的霍布斯鲍姆精神?铄地谈了最近一些思考。
为什么世界大战是不可避免的
环球时报:大约20年前,当时冷战结束,苏东解体,自由民主主义正处在空前胜利的阶段,您却说"自由民主国家中的问题正日益严重,就像在两次大战之间一样。这是一个非常非常令人不安的趋向。"现在,恐怖主义盛行,起源于西方的世界金融危机、非西方世界的兴起等现象都应证了您的预言。您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是庆幸与您的成功判断,还是更为世界的未来而担忧?
霍布斯鲍姆:预测正确那当然是一件令人庆幸的事情,但我最庆幸的事是,现在我还依然活着。(笑)不过,这并不能说我对当前世界的状况感到高兴。中国的情况令人乐观,但如果作为一个整体的局势来看世界,并不是这样。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另一个像20世纪那样的全球性战争是可能的,尽管看上去可能性不大。我的青年时代正好是第一次世界结束、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未开始那个阶段,当时,大多数人也不知道将会有另一场世界大战,并且试图将国际秩序合理化。正如我在一些文章中写道的,战争、冲突依然是21世纪的顽疾,而且有时会变得盛行。
环球时报:为什么那么肯定21世纪的战争一定会发生呢?我们实在难以想象21世纪世界大战的爆发。
霍布斯鲍姆:战争的形式变了。在21世纪,战争主要不是那种国与国之间的摩擦或冲突,当然少数也会是那样,但大多数都起源于国家内部的不稳定。现在的世界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国家:一是有能力管理疆域及其国民的国家,即便这类国家未来可能面对一些武装行为,但也可以从容应对,比如,英国;另一类是没有能力管理其社会的国家。这类国家越来越多,它们的疆域是受国际社会承认的,但是疆域内部却该国政府却是虚弱的、腐败的,甚至是根本不存的。比如,在中部非洲刚果、卢旺达、布隆迪等地的战争。在那些地区,最大的危险就是来自于政治基础和体制的崩溃,国家不再是国家。随着这些国家变得不稳定,世界版图很有可能变得"巴尔干化",武装冲突的可能性自然会越来越高,而且在世界很大一块地区内发生。这些状态会继续恶化,真正令人焦虑的事情将发生在未来十年或下个世纪。和平的前景还很遥远。这可以称之新世纪的全球战争。
环球时报:难道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世界级的冲突?比如,美国一直自诩为是一个能够维持"美利坚治下的和平"的世界大国。
霍布斯鲍姆:美国狂妄自大的政策,摧毁了它先前能够发挥世界霸权和影响力的基础。现在,美国已被所有人公认为是一个具有威胁性的军事强权。这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大多数国家都把美国孤立为是一个不得人心的国家。世界混乱这个问题,现在变得越来越棘手。一方面是,目前看来再也没有任何国际体系,有足够的力量能够力挽狂澜,让当前恶化的局面不致于走到全球大战的深渊;二是当前能以控制的自由市场全球化正在急速发展,而正是导致世界的抱怨和动荡的天然摇荡。
美国霸权是不可能持久的
环球时报:但看过您著作的人,会发现您非常推崇大英帝国。为什么?
霍布斯鲍姆:英国19世纪霸权基业非常大,但英国知道,对于真正要实现全球优势,英国的国力显得太脆弱了。由于历史和其他的原因,它曾经是一个世界大国,但其实英国本来就只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国家。回顾历史,英国首先是一个世界制造业和贸易的先驱,在构建英国海军及其对世界的实际控制权上看,它无疑是成功的。
我的意思是,英国海军在顶峰时,比所有国家海军加起来还要强,甚至超过当前美国的实力。但是,海军并不是进攻性武器。海军可以阻止人们从一个地方移向另一个地方,与此同时,建立起一系列的全球基地。英国一直在阻止着某些恶性事件的发生,直到德国海军的崛起。在某些方面,英国霸权的破坏性要低于美国霸权。因为英国霸权主要是补充和连结了第三世界的发展,比如,英国霸权的网罗作用,将拉丁美洲与那些相对繁荣的国家连结起来。相比之下,美国对拉丁美洲,比如墨西哥的网罗作用,只是把墨西哥当成美国廉价劳动力的来源。事实上,处于巅峰状态大英帝国,是建立在出口制成品和对外资本的基础上,而不是以进口原材料为主。美国经济并不依赖于作为世界经济植物,它依然于其庞大的国内市场。美国从来就不是一个产品或资本的出口大国。由此可见,美国的霸主地位在推动全球经济发展的方面,并不具有正当性,这与19世纪的大英帝国不一样。如果英国当初没有建立霸权,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我必须说,英国的成就是相当了不起的。它曾经直接控制过世界上1/4的大陆人口。我认为,没有任何其他帝国能够达到甚至已经接近了这一点。
环球时报:看样子好像美国的霸权并不能持续多久?
霍布斯鲍姆:美国霸权能持续多久,现在还很难说清。可以肯定的是,它将如同其它所有帝国一样,是一种短暂的历史现象。在我这辈子的时间里,已经看到了所有殖民帝国的终结,看到了所谓"三千年帝国"德国的终结,也看到苏维埃梦想的破灭。其实还有一个本质原因,其中还有一个本质原因,那就是大多数美国人都没有兴趣去维护一个世界的霸权,他们更关心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
当前的中国崛起有点像当初的大英帝国
环球时报:您的著作中很少谈及中国。现在中国崛起,但又有一些人说"中国会统治世界",您怎么看呢?
霍布斯鲍姆:当前的中国崛起有点像当初的大英帝国。中国崛起的途径是为了进口原材料,但目的却是把自己的出口制成品输送给其他人。因为中国的崛起,本世纪全球战争的危险要小于上个世纪。很显然,中国崛起变得越来越重要,这不仅仅是经济意义,而且有政治上的意义。我不那么肯定,它将来是否还有文化上的意义。不过,中国的目标一定不是美国曾经做过的那些,包括建立在强大经济力量基础上的政治和军事霸权。
环球时报:在许多人看来,因为您深谙历史的规律,所以能够洞悉未来。那么,对中国未来您怎么看呢?
霍布斯鲍姆:19世纪以来,中国崛起以及东亚崛起都属于新近发生的事情。即便是日本经济的崛起,也是20世纪70年代以后的事,在此之后,日本经济才成为世界的主要贡献者。相比之下,台湾、韩国经济影响就更小了。对世界的影响,中国并没有走得很远。这是中国经济崛起给世界留下的印象。当然,从本质上讲,这一切走过来并不是很顺利。对未来担心是很明显的,最主要的担心就是环境。本世纪,资源将会耗尽,至少会日益匮乏。这将会对所有国家都造成重大影响。不过,中国政府比大多数政府更先进。中国也确定非常重视环境的危害,但环境危害有时是超过人类想象的。这是我最担心的。(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执行副院长,来源:环球时报 欢迎关注人大重阳新浪微博:@人大重阳 ,微信公众号:rdcy2013)